公元2009,是一个充满危机和挑战的年份。在这一年里,我们遭受了金融危机的恐慌,经历了甲流的持续威胁,其间不断伴随巴格达、巴基斯坦彼伏此起的血腥爆炸声,还有年底时来自哥本哈根的莫名的低碳烦躁和喧嚣。就在这匆忙和不安中,我们迎来了新的一年。
然而,在过去的一年里,引起世界瞩目的,恐怕还要数美国新任总统奥巴马。这位黑色高瘦的年轻总统,一年来,东西穿梭,南北巡访,以他忙碌的身影,谦恭的姿态,和善的言词和沉郁的眼神,显示出与以往许多美国总统不太一样的做派,给世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亦让世人对美国这个当代罗马帝国的现状和前路产生了些许联想。透过奥巴马柔软的身段,一个掩盖不住的事实是:山姆大叔的确有些累了!
从八年前的9.11,至2008年从华尔街爆发继而波及全球的金融危机,美国这个超级庞然大物,开始显出了一种疲态。先来看围剿塔利班,近10年来,不仅未达预期目的,而且越陷越深,致使奥巴马不得不尴尬地一手拿着诺贝尔和平奖,一手签发着阿富汗的增兵令。然而,这片荒凉贫瘠的中亚高原,简直就像一块神魔之地,一百多年前的英国人没有征服得了,三十多年前的俄罗斯人在此地照样没有能够讨到便宜,今天轮到美国人了,虽然上有卫星天目,下有各种精确打击武器,八年了,拿那些地鼠一般的塔利班奈何不得,至今本拉登到底是死是活弄弗拎清,而且数不尽的活拉登前仆后继,年末巴基斯坦的接连不断的恐怖袭击,让人似乎觉得塔利班根本没有退却,而是越剿越多,越战越勇,甚至意欲把炸机的行动烧至美国本土,引起美国国内一片恐慌。如此局面,奥巴马再增三万美国的孩子到阿富汗又能怎么样,恐怕也是无济于事,可能只是多添几具尸体,给牧师们增加一些工作量而已,因为世上的事情本来就不是这么干的,不能什么事都用拳头!再看伊拉克,美国人干得也不怎么样,萨达姆人头虽早已落地,而傀儡政府至今弱不禁风,况且伊国民众不领情,他们内心对老美怎么想,只有天知道。如此一来,弄得美国大兵欲罢不能。美国人在伊拉克收获的到底是石油多呢,还是仇恨多,想必老美的国会自会算账。阿富汗、伊拉克如此,伊朗也令老美头疼,杠头内贾德,不仅敢屡次言语冒犯老美,更和美国玩猫捉老鼠,就是要搞核试验,美国几次制裁,奈何不得;还有北韩,竟敢退出六方会谈,而且多次试射导弹,跟美国较劲。依老美以往的做法,对于伊、朝这样两个被它定义为邪恶轴心的所谓“流氓国家”,能用强则决不轻饶,如今,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况且,伊、朝两个国家的背后,都有俄、中两个大国的影子,更令老美忌惮。
有一件事令国人在去年颇难释怀,新加坡内阁资政李光耀在华盛顿的演讲中,提出亚太需要美国发挥作用,东亚共同体应将美国纳入,并且严厉警告美国,如不继续参与亚洲事务,以制衡中国的军事和经济力量,有可能失去全球领导地位。许多中国网民对李之直言甚表愤怒,斥李媚美忘祖,其实大可不必。李虽为华裔,但其是新加坡国的公民和前总统,他要忠于他的国家,服膺于他的国家的利益,他不是中国的公民和领导人。李光耀的演讲,其实道出了东盟诸国家的“天机”,即它们既想与中国分享发展成果,又不想过多依附、受制于中国,因此它们邀美压中,维持地区平衡,实质则是表露了它们担心因美国逐渐疲软,无力顾及该地区而造成失衡的复杂心态。因此,与其说是李光耀想拉美抑中,不如说他忧虑美因衰可能舍弃东盟主导权而导致东盟唯中国是瞻,也就是说李光耀这位亚洲政治巫师已经敏锐地感到了美国的逐渐疲软,重返亚洲可能力不从心。这才是我们需要从李光耀演讲中解读出来的意味。
其后,奥巴马虽重申美国是太平洋国家,承诺他的政府将继续深化与东南亚的历史关系,并于东盟10国领导人举行了会谈,但总给人一些心神不宁,有些勉强的感觉。再加上日本新政府上台后,美日关系出现的微妙的变化,确实显现象东盟所担心的,美国是否已不具有影响亚洲的足够力量?当然,仅凭这些表象,现在断言美国已显衰退为时尚早,毫无疑问,美国还是当今世界头号强国,但是,美国的体格已渐不如过去强壮,已经将不再是个生机勃勃的小伙子,恐怕已初现端倪。
其实,美国初显些微的疲态都还只是一些表面的现象,更深层次的问题是对18世纪以来占据世界主导地位的以美国为代表的自由市场制度以及建立于其上的代议民主制度的唯一崇拜的疑虑,也就是对福山命题的挑战。金融危机以来,尤其是伴随着中国的走强和展示出的良好的发展趋势,这样的思考渐渐多了起来。尤其今年以来,西方许多学者开始正面关注中国的崛起,重新思考东方思想文化的价值,思考中国复兴以后对现有世界秩序、主导价值和观念体系的影响。也有人热议G2、CHIMERICAN,虽然是少数人的议论,但可以从中观察出一些迹象,所谓见微知著。尤以金融大鳄索罗斯和世行行长佐立克的批评为世人所关注,索罗斯直言美国式的世界资本主义面临危机,他看好中国式的国家资本主义,虽有隔海媚中之嫌,颇代表了一些人的看法。而曾提出“中美利益攸关者”的佐立克更尖锐批评美国透支了200多年积累起来的信用,对由此带来的深刻影响深表忧虑,这可以视作是对美国未来的担心。哈佛教授尼尔.弗格森在英国《金融时报》撰文:我们正在见证西方500年支配地位的终结。更令西方世界惊悸。当然,仅仅凭一次金融危机,凭一些名人、学者的看法,或者依据尚未成熟和完善的所谓中国模式就下断语,显然是不够和肤浅的。世界还在发展变化之中,自由民主制度作为人类的一项伟大发明,其还远远没有走到尽头。
虽然如此,放眼当今世界,美国一味地恃强凌弱、一意孤行,其在国际上滥行霸权而在涉及本国利益时却自私自利,使得世界各国对美国所宣扬的所谓华盛顿共识不免产生怀疑,因而,出现审“美”疲劳是早晚之事。
但是,这一些,都还仅仅是问题的表面,更具有挑战意义,值得深入思考的是:以美国为代表的自由市场和民主制度是否存在根本缺陷?这个缺陷是什么?自由民主制度有没有适用的界限?福山的“历史的终结者”是否也有开始走向终结的一天?自由民主制度是否不再被唯一作为不懈追求的政治理想?等问题,这些才是审“美”疲劳背后更深沉的疑问。
一个可能的解释是,任何的制度创设都有生命周期,如同中国古代的封建制度,在其创设以后将近1500年的时间里都是先进的,而在其后的大致300年里,这个制度凭借其惯性和可维护性,仍然延续,然后再过200年才彻底腐朽、衰败,直至遭遇完全异质的西方制度的挑战,才开始调整、应战。如是观之,西式自由民主制度亦终无永恒的道理,本质上说,西式自由民主制度是一种发散、扩张的制度,而不是内敛和闭合的制度系统,其内在的孕育了以所谓“创新”的方式不断向他国索取,向地球索取,乃至向外星球索取的模式,这种正反馈的制度系统恐将难以为继,最终将陷入“创新的陷阱”。
中国在西式自由民主制度主导世界200多年后开始改革传统制度,走的是半西式路子,将西式的自由市场制度与经过优化的传统专制制度相结合,创造了经济奇迹。假以时日,中国的经济发展赶上美国,基于中国的政治传统和内部稳定需要,这样的混合型制度极可能经再优化后延续,而不一定遵循福山法则,那将对美国为代表的西式自由民主制度构成挑战,而中国的自成体系的政治理念和文化传统也将为其时的追赶者提供有别于欧美式的榜样,那时,世界将更为审“美”疲劳。因为西式自由民主制度毕竟已辉煌了500年,所谓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中国传统的历史周期理论,其实深具智慧,通俗而有解释力。我们也许现在就已经开始了这样的周期,骚动的地球,不安的西方,迷失的美国,不服的金砖四国,雄心勃勃的发展中国家正在推进这个周期。
人类从21世纪开始,必将是高度混合制度的天下。师西方之良制长技为己所用之中国,也许更符合未来历史发展的逻辑,这种东西方融合的模式,恰是今日中国的优长,而难为美欧所采纳。因为一种自视为先进的制度往往会拒绝落后国家的实践,西方很可能在自己站起来的地方逐渐倒下,因为自惑和尚且强大。这正是天朝大国—中华当初的悲剧,历史经常会循环,不是因为无知,而是因为历史逻辑和惯性使然,这恐怕才是西方社会的真正危机所在。在21世纪,曾经脱亚入欧的日本难保不会离欧回亚,日本人总是会相机抉择,这就是一种文化的次级文化圈所具有的灵活性和自由性,面对西式现代化模式,上个世纪以来,其实日本一直不乏反思的智者。在竞争来临时,一种文明的核心代表则往往会选择拼争而不是认输,置己于死地后再新生。设想未来中国将西式民主制度嫁接在中国传统政治制度上从而创造出一种新的有竞争力的制度形式,并与美国一样强大时(这是中国共产党最大的历史使命),美式自由民主制度究竟会怎样选择?它愿意包容东方的文化理念和价值观吗?愿意彼此取长补短吗?(其实质将是既得利益和霸权地位的放弃以及意识形态的修正),如果真如此,而不采用你死我活的方式,那将是人类的福音,否则,人类将会面临新的更大的灾难。
审“美”疲劳的出现,其实是一个拐点的开始,包含着深深的忧虑,考验着人类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