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本文从美国国家层面出发,以全球视角勾画了美国的全球战略布局以及应对地区冲突的方案,例证相辅,可视为两位作者对白宫的建言书。从中我们可以看到美国为遏制中俄、印巴以及伊斯兰国家,而在欧洲、中东、东亚、南亚的苦心布局,不啻为合纵连横之术的精妙应用。文章同时指出,在面对今天的全球多极格局,美国领导人应更加务实,并擅用老布什执政时期的巧妙手腕。
过去的一个世纪见证了二战期间的多极世界、冷战期间的两极世界以及延续至今并逐渐消解的单极世界。经济多极化已成事实。在军事方面,考虑到亚洲海军强国的崛起,美国在海空的单极优势地位将不会永久持续下去。另外,对恐怖分子和叛乱分子来说,战争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可以肆意杀戮,这使他们拥有了先发优势并给美国的安全部门带来了巨大的压力。美国全球霸主地位的前景显得异常黯淡。
尽管美国从高位快速跌落看来不可避免,但是现在就宣布其强权地位已不复存在还为时过早。美国依然是个能力超群的强国。伊拉克和阿富汗已被证明是可怕的战争泥沼,但在宽阔的历史视角中,这些都是美国能够轻易克服的小问题。明朝的中国和中世纪晚期的威尼斯这样的帝国的最终覆灭,都是由更重大的错误导致的。
让我们回忆一下发生在1857年和1858年的印度反英暴动。从某种程度上看,伊拉克的情况与那时的印度惊人地相似,两者都经常被大肆宣扬为大国毁灭之路上的转折点。那时,在英国统治集团内的东方主义者和实用主义者(他们想让传统印度保持原状)失去了决策影响力,取而代之的是福音派和功利主义改革者(他们想让印度更像英国,走上现代化并信奉基督教)。但是后者那种想把西方文明成果引入南亚次大陆的企图激起了反对帝国政权的暴动。德里(Delhi)、勒克瑙(Lucknow)和印度其他一些城市在陷入重重包围和反复争夺之后才被殖民力量重新占领。然而,这场灾难并没有结束大英帝国对印度的统治,此后英国的统治又延续了一个世纪。相反,它标志着统治方式的转变,英政府不再通过临时性强硬手段以自身价值观劝化他人,而是将帝国的统治建立在更加平和及实用的国际贸易和技术输出的基础上。①有鉴于此,没有理由相信美国会走上更具毁灭性的不归路。
伊拉克和阿富汗的错误是美国自己造成的,尽管这些失误具有破坏性,但并不致命。如果我们尽早撤兵,销蚀美国实力的损失就能得到遏制。撤军之后,要使阿富汗稳定需要巴基斯坦的帮助,但是通过施加更大压力,华盛顿或许很快就能提高巴基斯坦予以配合的积极性。
谈到严重威胁,伊朗是唯一一个通过输出恐怖主义和发动叛乱来达到战略目的的国家,但是这个国家经济上脆弱,政治上不稳定,其幕后的自相倾轧使美国的两党之争显得再正常不过了。即便假定伊朗拥有了几件质量不明,运载系统不明的核装置,但这个政教合一国家的长远前景是不明朗的。因此,美国政府只须避免与伊朗的战争即可。
可以确定的是,与其它强国,乃至前第三世界的许多国家相比,美国的地位相对下降。但从绝对意义上看,特别是在军事方面,美国在今后几十年仍将保持世界头号军事强国的地位。
中印俄:静观其变
中国、印度和俄罗斯是仅有的几个准备在其周边地区施加军事影响力的欧亚大国。然而,这些国家在取得一定支配力的道路上各有需要克服的障碍。
中国将会有一支强大的海军(假使其经济不会出现内部崩溃)并将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世界两极化的趋势。但是中国缺少美国拥有的同盟国群体,而且由于地理纠纷,中国和俄罗斯之间一直存在固有的不信任。中国有很大的影响力,但是除了北朝鲜可能是其盟友之外,没有可靠的军事同盟,并且政府当局一直担心一旦其经济增长率下降,国内会出现混乱局面。此外,中国的海军规划者们从大陆的海岸线放眼望去,会看到韩国以及由日本、台湾地区和澳大利亚组成的岛链,它们都是美国的同盟,此外还有密切程度稍低但同样与美国为友的菲律宾、越南和泰国等国。若要制衡崛起中的中国,美国必须保持现有水平的海军和空军实力。
印度,内有暴乱,外又被其混乱不堪的邻国搞得鸡犬不宁,这些都严重牵制了其安全机构的精力和注意力,特别是它的陆军;无论如何,印度已经成为美国事实上的同盟,印度自身的快速发展有助于美国与中国抗衡。俄罗斯将在未来很长时间内将忙于恢复其在前苏联周边国家的影响力,特别是在乌克兰,其争强好胜的独立性对于“俄国”这个概念本身构成了根本性的挑战。在中亚地区,俄罗斯受到中国制衡;在高加索地区,则受到土耳其、伊朗和西方国家的制衡。更不要说俄罗斯还面临人口持续减少和严重依赖能源出口这些问题。考虑到上述这些国家存在的问题,美国确实仍是幸运的。
美国即将踏上经历印度暴动后的英帝国之路。美国或许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帝国,然而它身负的责任、在世界各地星罗棋布的军事基地、特别是在后伊拉克和后阿富汗时期继续在世界上维持其空军和海军的部署等事实,令其俨然一派帝国气象。除了美国,没有任何国家能确保欧亚大陆相对和平,这样的地位令人艳羡,如果美国在国家安全政策方面的持久竞争力能够恢复到老布什(George H. W. Bush)执政期间的水平,其他国家就更难以企及。这不是件小事。美国拥有战略上的优势,可以在摆脱战争困扰的同时增强其实力。然而,这需要领导力。这里的领导力,指的是能勤勉办事,偶尔展现钢铁意志,且认清现实的那种领导力,而不是那种即便在最健康的社会也很鲜见的那种伟大、富有鼓动性的领导力。
美国的战略资本:英语文化圈
在美国所处的宏观战略环境中,充满别国无法染指的资本。最起码,美国有一个经常被忽略或视而不见的同盟国堡垒,即英语文化圈。这是美国防务关系中的核心集团,而且是美国竞争对手不可能拥有的重要战略选项。然而,英语文化圈却被一些媒体和政客永久且错误地唱衰或者干脆判了死刑。尽管如此,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美国在军事和情报方面保持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每天都在交换着海量的敏感信息,几十年如一日。而在反恐方面,它们更是分享几乎一切信息。自二战以来,美国国家安全局和英国政府通讯总部几乎密不可分,中情局和军情六处亦然。各个英语国家甚至将世界按地域划分到各自名下,各尽其职,相互照应彼此在国家安全上的利益。
美国和其他英语国家的语言文化渊源是如此之深,即便一些媒体和政客自恋般地张扬本国的些微独特之处,这些国家之间时时刻刻不间断地分享敏感信息还是相当自然的事情。当然,基于不同的地理及历史渊源,各国都有一套独特的价值观念和国家目的。然而,这些都是美国能够悄无声息应对的问题。鉴于美国和英语文化圈在诸多方面关系密切的程度,当这些盟友抵制美国的政策企图时,就等于给华盛顿敲响了警钟:这个政策要么完全错误,要么需要调整。(当美国强硬要求加拿大加入伊拉克战争时,加拿大的踯躅不前就是个很好的例证。)英语文化圈能够发挥诸多作用,其中重要的一项便是能够促进美国进行反思以作出更好的决策。
这些英语国家人口总计4.2亿,占据了许多战略要地。英国紧靠欧洲大陆,澳大利亚于印度洋和西太平洋航路的交界处,加拿大领土绵延至北极和格陵兰岛——那里有石油和天然气储备。所有这些资源,如果不被滥用或忽略,都可成为美国21世纪的硬实力。在这一点上,中国和俄罗斯并无可比性。
当然,这些资本并不足以保证美国的霸主地位或者对西方的影响力。而且美国对各同盟国并非等量齐观。例如,华盛顿可以越来越不那么倚重北约在欧洲的关键作用。北约在阿富汗战争中提供的帮助有限,与伊拉克战争无甚关联,在大中东地区也没有影响力。西欧成员国的国防预算,普遍低于北约设定的占GDP2%的标准;同样是这些国家,现在又要大幅削减军费开支,成为自冷战结束以来缩减幅度最大的一次。以谨慎和低调著称的美国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曾公开指责欧洲在使用武力方面过于吝啬。无论北约的文件印刷得多么精美,当那些东欧新成员国的领土完整受到俄罗斯的潜在威胁时,北约并不能为其提供保障。只有美国才能做到,对此,波罗的海,波兰,罗马尼亚和其他一些国家心知肚明。很明显,波兰和罗马尼亚出兵伊拉克和阿富汗(以及任何一个存在美国军事行动的非洲国家),并非因为他们认同或者热衷于这些军事部署,而是以此为条件,换取这种默认的安全保障。
维系欧洲的关键:法、德、波兰
然而,美国若要在21世纪拥有支配权,就需在欧洲获得强势地位,也就是说获得欧洲人的支持。正如英语文化圈被低估的重要性所表明的,即使各国自身在全球化过程中实力变弱了,在未来数十年中,强大的国家依然左右着战争与和平的进程。因此,与其主要着眼于北约这样的国际组织或全面应对欧洲各国,美国不如把向整个欧洲大陆施加的压力集中到三个国家身上:法国、德国和波兰。从地理上看,这三国的领土占据了从比利牛斯山到前苏联的广袤欧洲平原,人口共1.84亿,占欧盟总人口的近五分之二。法国和德国这两个几乎贯穿整个近现代史的强国,表现出了稳重的能力和坚定的意志,这在南欧的任何国家都是鲜见的。与此同时,波兰近4000万的人口不仅规模可观而且因共同的宗教信仰而具有内聚力,它凭借自身实力日益成为决定东欧和中欧未来走向的关键国家。当然像挪威和荷兰这样的国家也拥有战略性地理位置、坚韧的民族主义和可观的军力,但是这些国家基本上没有带来人口上的优势。如果法国、德国和波兰就某个问题达成一致,欧洲大陆上的其他国家将追随其后,如果它们不听从,也无所谓。
法国的军事力量,历经数十年赴非远征作战和军事部署的磨砺,是在任何军事行动中都靠得住的一支武装力量。并且他们在网络攻击和海战方面能力超群。不惟如此,在伊朗核武器威胁这个问题上,法国一直坚定地和美国站在一起。事实上,巴黎已经成为真正的盟友,华盛顿应该在情报共享方面与之寻求更紧密合作。德国军队按一对一人数计是能力极强的,超出我们许多人的认识,同时德国人在科学和工程学上的实力闻名于世,不容小觑。至于波兰,他们在国家安全保障上对美国的依赖,与他们在经济发展上对欧盟的依赖程度不相上下。
法国、德国、波兰三国无疑会变得更加重要,这是因为在未来多年中,欧盟将会致力于将地中海和巴尔干的边缘国家整合到欧元区(由希腊金融救援可见一斑),因此要想让欧洲成为美国实行共同外交政策的统一大陆,这个梦想从中短期内来看有可能胎死腹中。
欧洲大陆的三个核心国家都有自己的国内政治,如法德就比美国更倾向于左派,并且在一些重要问题上与美国相忤。不过,如果我们拿其中任何一个国家各种政治倾向的中间点来看的话,他们与美国的理念并没有本质上的分歧,因此只要美国采取务实的政策,就一定能在欧洲核心地区获得有益的盟友。
在通往欧洲三极的道路上的唯一障碍就是俄罗斯。美国必须搞定莫斯科:不仅要遏制其野心,还要利用其脆弱点以增强影响力。德国奉行的准和平主义和非常现实的经济利益诉求可能使其与俄罗斯达成某种默契(毕竟德国40%的天然气来自俄国),这当然是美国和波兰不愿看到的。全球战略预测公司STRATFOR的创始人乔治·弗里德曼(George Friedman)推测,在德国将俄罗斯拉近欧洲的幌子下,一个事实上的法德俄联盟可能会浮出水面。即使俄罗斯不得不认同西欧的某些准则而尊重波兰主权,波兰和美国也会针对事态的发展设法予以抗衡。
援俄抑中
但是上述的这种不能再坏的情况之一,其实也并不可怕。可以这样考虑:假定布尔什维克并未在1917年俄国异常脆弱时攫取政权,俄国有可能——甚至完全可能(在20世纪的历程中)逐渐演变为类似于法国或德国的国家,只是比它们更贫穷、存在更多的动荡和腐败,并扎根欧洲(无论如何,俄国大部分人口居住在其欧洲部分)。布尔什维克打断了这个进程并打造了一个历时70年之久的非欧洲化帝国,如今这一切已成为历史,但俄罗斯人口大部分处在欧洲部分的分布状况并未改变,而在时任总理普京断断续续推行国家安全现代化的努力中,不再有任何意识形态输出,也没有足够的军队可资利用,像在冷战时期那样永久驻防东欧地区。简而言之,俄罗斯在人口上从属于欧洲,但是不具备成为欧洲霸主的实力。与此同时,随着德国经济和实力的增强,它可能被迫走上区域前台以制衡俄罗斯。在此过程中,德国可能会丧失其奉行的准和平主义。再者,俄罗斯是个衰微中的欧洲强国,由于它自身存在多重不安全感,这就给了美国可资选择的机会。
任何新的俄罗斯帝国都会成为过去帝国的软弱化身,它不仅受制于中国在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影响,也受制于中国在中亚穆斯林世界的政治经济影响。像中国、印度、土耳其、波兰和哈萨克斯坦这些日见活跃的国家,已初步对俄罗斯形成遏制之势。美国的目标是必须支持俄罗斯巩固好其远东地区,使中国对其陆上安全心存忌惮,从而不能全力发展海上力量。在欧洲制约俄罗斯但在其他地区帮助它,这是一种巧妙的战略,如此可以防止其他任何一个国家在别处取得类似目前美国在西半球的支配地位。
在俄罗斯远东地区,连接赤塔(Chita)和伯力(Khabarovsk)的阿穆尔(Amur)公路即将竣工,全长1240英里。俄罗斯建造这条公路是出于对中国的忌惮。这条新路缩短了远东和莫斯科之间距离,大部分路段沿着中俄边界修建。这个边疆地区,即中国边界以北的阿姆利亚(Amuria)和中国边界以东的乌苏里亚(Ussuria),几个世纪以来都是中俄的必争之地。自17世纪中期沙俄始与中国清政府对抗,俄国强盗首先踏入这片土地,随后莫斯科派来的军队以及后来的外交官接踵而至,当时的满清政府正忙于征服台湾和中国大陆的部分地区。1860年,这一争夺达到白热化,腐败无能的清政府被迫将35万平方英里(约90.6万平方千米)的国土割让给俄国,从而形成了现在的边界。当然,既然现在中国强大而俄罗斯相对弱些,这条边界正经受着来自中国拓荒者和公司北上的压力,他们希望充分利用那里的石油、天然气、木材和其他自然资源。中俄之间的紧张关系是不可避免且永久存在的,只不过在短期内被他们战术性并带有反美色彩的战术性同盟关系所掩盖。2009年7月,俄罗斯总参谋部部长尼古拉·马克洛夫(Nikolai Makarov)做了一次幻灯片报告,据说其中一张幻灯片上写着,“北约和中国……是我们在地缘政治方面最危险的对手。”②
中俄边境线上已不再大举陈兵对阵;实际上,最近普京还开通了一条从俄罗斯远东到中国东北的输油管线。然而,由于两国不可能取得相互之间真正的信任,美国在欧亚大陆上就拥有了基础性的结构性的地缘政治机会。既然西半球没有对手,那华盛顿就可以放手一搏,确保直到21世纪中期任何其他势力都无法取得在东半球的霸权。
东亚战略:遏制中国海军崛起
美国正在感受到这样的发展态势:中国军队至少已成为区域性主要力量。更有可能的是,北京政府会转而成为全球性力量,从而会相对地减少美国自身的空军和海军势力范围。几乎没有哪个国家,在经过几十年经济实力不断扩张(比如现在的中国)的同时,却不发展与之相配的军事实力的。在这点上,中国正在重走19和20世纪之交期间的美国发展之路。当美国人理所当然地享用着优越的大陆和海洋地理环境的同时,中国人却对其生活空间有着自觉而深刻的意识。这是因为当前的中国政府拥有着过去最具扩张性的各朝代留下的领土,其中包括气候干燥、矿产丰富的西部高原和东部沿海适宜耕种的沿河农田。与此同时,因19世纪至20世纪初日本、俄罗斯和西方国家大范围侵犯了中国主权,中国人对此苦大仇深,萌生了强烈的地域情结,例如中国人今天对南海表现出的痴迷。有时,北京方面甚至令其海军进入太平洋第一岛链之外的深海地区,即日本岛南端至婆罗洲( Borneo)一带。
美国媒体没能跟踪报道的最明显的国际局势,就是中国海上力量的崛起,以及随之而来的将军们,特别是海军上将们在北京政治圈中不断提升的影响力。如今的南海对于中国人来说,等同于100年前加勒比海之于美国人(美国通过挖掘巴拿马运河控制了这条国际航路)。中国南海为太平洋和印度洋间的航运要冲,这条海上洲际主航道连接着中东的油气田和东亚的工厂。中国超过80%的石油进口和全球每年三分之一的海上贸易都途径该海域最南端的马六甲海峡。此外,这里还拥有世界上一些最大的待开发油气资源,而且其中一些岛屿归属在中国大陆、台湾地区、越南、马来西亚和菲律宾之间存在争议。
然而,美国曾主宰加勒比海这一事实并不能成为中国以同样的方式支配南国海的理由。世事变迁,军事和信息技术已然跨越了距离之远隔,日渐形成一种封闭和空间局促的战略环境。我们正在进入这样一个时代:倘若遵循一定的规则,任何人都可以在公海的任何地方进行演习。在2010年1月毁灭性的地震之后,美国欢迎以巴西为首的一支国际部队进入海地这个加勒比海核心地带,这在数十年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而且,如果中国建立了一支蓝水海军——正如他们当前致力的一样——而且这支海军未来某一天冲出第一和第二太平洋岛链,来到夏威夷附近进行军演,美国恐怕也得接受这一事实。而北京如将南海大片海域划作私产,这才是令华盛顿无法接受的。要使东亚保持力量平衡,就需要美国海军的坚定存在来消除盟国的疑虑,美国也好利用他们来遏制中国。
中国军方在东亚蠢蠢欲动,此危机正是华盛顿面临的威胁。在未来的中国,软弱的文职领导人可能不堪国内来自军方的压力。美国则应在尊重中国主权与划定中方不可逾越的红线之间找到平衡点。的确,中国在新疆和西藏存在的领土问题恐怕还会持续,但是,由于这些问题不会损害欧亚秩序,美国应对这些问题的方式应尽可能避免激发中国国内的民族主义情绪。同时,华盛顿必须就其所无法容忍的太平洋军事行动划定红线:美韩为声讨朝鲜鱼雷攻击韩国军舰而在黄海进行的联合军事演习就是这样一种清晰的声明。当然,另一条红线决乎于中国军事力量是否意图登陆台湾——只不过台湾岛距离大陆足有100英里(约160千米),和仅距英格兰20英里(约32千米)的诺曼底有所不同。中国想要拥有这种登陆作战能力尚需年月。考虑到大陆布置了1500枚短程弹道导弹瞄准台湾,即使两岸之间每周有270次商业航班,北京也在暗地里逐渐将台湾岛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因此,华盛顿和台北必须使中国大陆军事进攻的代价非常之高,高到好令台湾在未来得以从大陆手中角逐到关键程度的独立地位。
美国能够鼓励志同道合者共同制衡中国的唯一方式就是美国对其自身行为有所节制。由于所有这些国家都将把中国作为自己的主要贸易伙伴,因此,他们不可能甘冒风险。英语国家与拥有强大海空军力、繁荣的太平洋盟国(不论是日本、韩国或新加坡——它们并非后民族国家,从而不会倾向于欧洲式的准和平主义)之间的联合,将会给美国带来一个良好的安全环境。要维系这样一种环境就意味着美国不能莽撞行事,令盟国感到不安。
正如奥巴马总统清晰和正确的想法一样,五角大楼和国务院加强对东亚关注的程度将会直接影响到美国作为一大强国的地位。目标应当是弱化在阿富汗的军事力量,正如在伊拉克所做的那样,这样才能使美国集中精力,重点关注从非洲之角、欧亚大陆核心区域的南端直至日本海一带的海域。
然而,一个从来不能身先士卒的强国最终会使自己失去在同盟国眼中的分量。现在有必要采取一些冒险举动,以降低跨国恐怖主义的威胁同时使美国摆脱阿富汗战争的泥潭,在阿富汗虚耗的精力完全可以用于加强美国在其它地区的实力。尽管与巴基斯坦的军事和情报工作上的合作有了改善,并有最近几年里越来越成功的无人机攻击以及反恐追击小组的表现为证,但是华盛顿与伊斯兰堡当前的关系不尽人意。
南亚战略:制衡印巴,左右逢源
巴基斯坦是美国最大的受援国之一,特别是在军事援助方面,与此同时它又直接或间接地纵容或支持在其边境地区活动的基地组织、塔利班、乌兹别克等其他恐怖主义分子。以巴基斯坦为基地的“虔诚军”(Lashkar-e-Taiba)于2008年11月在孟买制造了恐怖袭击事件,导致173人死亡和308人受伤,但巴国当局并未从中吸取多少教训。虽然巴三军情报局指挥部(ISI)在应对“虔诚军”方面做出了一些战略调整,但它未能阻止该组织在印度发动的另一次袭击——而这有可能点燃两国之间的核战争。当美国和北约的部队在阿富汗流血牺牲而且美国纳税人为援助付出数以十亿计美元时,伊斯兰堡绝对不能告诉华盛顿他们无法对塔利班、基地组织及其附属恐怖组织予以更猛烈地打击。
对巴基斯坦的援助问题急需重新评估,不能坐等发生下一次针对美国或印度的恐怖袭击。美国必须向巴基斯坦领导层施加更大压力,如果巴基斯坦领导层在其边境地区反恐方面不能提供更加有效的帮助,美国可威胁将大幅增加对印度的军事援助,同时减缓对巴援助。
考虑到该国近期的洪灾,以及只有通过巨额援助方能缓其疾苦难的灾民,这项决策意见听起来有些可怕。但这是美国被迫要采取的行动,只是要以不累及纯人道主义援助为限。
伊斯兰堡掌控在两个群体手中:政治上傲慢专横的军人与掠夺成性的平民精英,前者痴迷于利用与印度的冲突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后者极尽其能巧取豪夺而且几乎从不纳税。腐败始于最高层。然而巴基斯坦贫困人口的数量在过去10年里下降了一半,公民社会正逐渐形成,这些成绩只能部分归功于该国领导层,未必是他们刻意而为,且在这一切发生的过程中伴随着暗杀和极端分子的暴力袭击。即便如此,巴基斯坦仍然不能算是管理失控的国家;在最高级别的国家安全层面,它继续滥用与美国的关系。而正是美国纳税人的支持,才使它侥幸摆脱一次次经济危机。(自9/11以来,美国已经向巴基斯坦提供了150亿美元的援助,而奥巴马总统已批准在未来5年内提供75亿美元的额外援助。)当该国军队追剿巴基斯坦塔利班的时候,这个国家没有崩溃;如果伊斯兰堡追剿阿富汗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的话,这个国家也不可能会崩溃。巴基斯坦军方能够轻易调配人力和其它资源。尽管巴基斯坦统治精英们可能会对此有相反看法并满腹怨言,但若硬要他们在美巴精诚合作与削减美援之间作出选择时,他们多半会屈服而选择前者。这个国家的精英集团虽然贪婪但并不愚蠢。9/11之后,在美国强大的压力下,巴基斯坦曾抛弃过塔利班。现在是再次施加强大压力的时候了。再次强调,重点不是迫使这个政权全面改变其行为方式,而是让它在一些具体事务上提供更多的帮助。
巴基斯坦国家安全机构也许并不确切地知道奥萨马·本拉丹和扎瓦赫里藏匿的地点。但是如果他们肯着力去做,是一定能知道的。此外,虽然巴基斯坦政府并不能控制塔利班的行动,但是,伊斯兰堡采取的镇压行动,将会帮助美国评估未来形势,即:在美国开始从阿富汗撤军之后,塔利班能否立足于阿富汗的南部和东部地区。华盛顿需要伊斯兰堡的决定,由它来推动阿富汗塔利班和其他赞助并支持基地组织的势力终止他们的支持。美国需要更多有关北瓦济里斯坦(North Waziristan)的情报并且期望美国特种作战部队能自由进出该地区,因为据推测,某些高价值的基地组织目标得到了哈卡尼组织的默许就藏身在这个区域。我们的特种部队还需要获得进入奎塔(Quetta)的授权,它位于巴基斯坦俾路支省(Baluchistan),据称是阿富汗塔利班领导层的总部。
如果巴基斯坦拒绝对阿富汗塔利班和其它支持基地组织的势力采取必要的行动,我们便有必要采取进一步向印度倾斜的对策。当然,新德里既不谋求也不渴望与华盛顿建立正式的战略伙伴关系。出于民族自豪感,以及同中国和巴基斯坦的紧张关系,印度需要保持其不结盟的官方立场。 但是,即便如此,印度却也不会反对从美国接受更多的援助,尤其是如今印方希望摆脱对俄罗斯军火的依赖,代之以更优越的美式装备。在帮助印度成为该地区更强大的国家的同时,华盛顿不应向印度提出任何要求,作为加强这个区域强国实力的交换条件;这是一种远比公开宣言和外交掣肘更有意义的作为,是以暗中向另一个国家输送武器、转让技术、提供情报的方式,惩罚另一个不思回报的国家,它接受了数十亿美元却对我们急需的帮助置之不理。事实上,鉴于美印之间方兴未艾的关系,华盛顿已经启动了这个进程。
如果输送给印度更多的武器,只会使巴基斯坦军方在国内增加话语权,这种说法貌似有理。但是,假使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无论是公开还是暗地里,巴基斯坦军方在国内上下其手,几乎控制着它想要的一切,同时它又很乐意将一团糟的经济和诸多棘手的非军事问题交给平民解决。 一些人还会说,实施这种大胆的政策会导致巴基斯坦进一步靠向中国。但是,北京已经向伊斯兰堡提供了大量援助,无意再进一步取代慷慨解囊的美国。
美国公众不会容忍美军无限期地在阿富汗持续大规模驻军,以及居高不下的伤亡。但美国撤军的前提是,伊斯兰堡从根本上改变其政策,确保阿富汗现政权不会在美军撤出后不久即被推翻。如果不在经济和政治上施加更大压力,巴基斯坦军方及其情报部就不会这样做。并且,如果不从阿富汗大规模撤军,华盛顿便无法在东亚配置所需资源,以同正在崛起的中国角逐。如果美国继续执行当前有关阿富汗的政策,而巴基斯坦也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这样的话,1975年发生在越战期间的西贡陷落那段历史真要重演了,因为巴基斯坦在帮助美国方面敷衍了事,等到美军大规模撤出后,巴基斯坦可能不会等很久,便煽动塔利班接管阿富汗。
中东乱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如果美国想要为延缓衰退而将其大战略的焦点地从中东地区转移出一部分,它不仅必须从阿富汗撤军还要避免与伊朗发生战争,因为这与实现美国霸主地位的长远目标背道而驰。为了阻止伊朗有核能力而采取军事行动显然不符合美国的利益。一旦采取军事行动,将会面临这样的情景:数天乃至数周,对目标进行空中和海基轰炸;某些目标(许多是深藏地下和位于人口密集地区)有时将不得不进行第二次甚至第三次轰炸。一次成功的打击必须要使伊朗核计划推迟相当的年月,由此导致的人员伤亡要很少,而且,不会带来针对海湾地区美国盟友的非常规、不对称的报复性袭击。美国对伊朗予以打击的行动,不能使伊拉克深陷于由伊朗鼓动的陡增的暴力和社会混乱,而且还必须至少最终使得伊朗自身发生积极的演变,只有这样才能算成功的行动。所有这些都是无法保证的。战争只会让华盛顿在该地区越陷越深。
此外,有核设施的伊朗并非是最糟糕的状况。德黑兰还想手握几件暗器(核武器),不过,或许以美国和以色列掌握的多射程导弹库和预警系统,打穿伊朗的火力网绰绰有余,何况美以还有更大规模的核武库可对伊朗实施打击。另外,有核的伊斯兰共和国将会进一步削弱埃及和沙特阿拉伯的影响力,并迫使他们依靠以色列和美国的核威慑力量制约伊朗,与此同时他们也可能以发展自己的核武库作为对策。
被迫暗中倚靠以色列来威慑伊朗的埃及和沙特阿拉伯,可能会更愿意对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人施加压力,使其与犹太国家达成和平协议(尽管,我不得不说,中东和平的预期在任何情况下,前景都很渺茫)。在这个前所未有的民主动荡时期,许许多多的自由国际主义者和新保守派适时地宣扬民主的各种好处,迄今为止却只有阿拉伯独裁者与以色列达成了协议。独裁者们可以采取大胆的行动,即如他们能有效地把那些不赞成新政策的持不同意见成员清除出他们的圈子,就像埃及总统安瓦尔·萨达特(Anwar el-Sadat)和约旦国王侯赛因( Hussein)在与以色列讲和时所做的那样。巴勒斯坦总统马哈茂德·阿巴斯(Mahmoud Abbas)照此办事的能力值得怀疑。
的确,伊朗影响力的提升并非一无是处。正是这些毫无生气、名义上拥美的逊尼派阿拉伯人独裁政权,为他们的社会提供了催生9/11恐怖袭击的社会和政治土壤。萨达姆·侯赛因被推翻,以及随之而来的什叶派伊朗成为地区性强国,终于撼动了阿拉伯领导者们僵化的神经,使他们采取了符合美国利益的行动:向以色列靠拢及与美国更紧密地合作。假如伊朗在政治上发生了完全或甚至只是部分演变,那么一个什叶派强国伊朗制衡逊尼派阿拉伯世界,不管是否民主,都将会是一个理想格局。考虑到德黑兰和巴格达之间关系持续紧张的前景,未来的什叶派强国并不需要观点一致。因为即使是一个弱小的什叶派统治的伊拉克,也能在政治和宗教上充当替换伊朗的角色。(这里不是在为入侵伊拉克的代价找理由,只是提一下这个行动附带的些许益处。)虽然美国对土耳其实行的伊斯兰式民主并不放心,该国因其宗教信仰而非种族在阿拉伯大众中仍拥有号召力,而这一点使其具备了一个有益的效用:暗中制约着伊朗。
一个分裂的中东,再加上一个被内斗削弱的阿拉伯世界,对美国实力的未来发展来说,有着不言而喻的积极意义。而从人口、文化及其它指标来看,伊朗政治未来将会出现意识形态和哲学上的积极转变。这种预判,外加美国针对伊朗核设施的打击取得全面成功面临的种种问题,就使牵制有核的伊朗——如果长期的制裁和工业破坏不见成效的话——成为最不坏的选择,而且这个选择也最不可能使美国更深地卷入中东地区的乱局。
面对未来:掌控而非激发时局变化
这种结构性的战略变化是维持美国实力的关键,但一项外交政策成功与否取决于领导力。由于美国要做的诸多决定悬于微妙一线,所以,此时需要的领导力更像是艺术和悟性而非科学。冷战结束以后,没有哪届美国政府像老布什政府那样,能够如此得心应手地把握各项挑战:发动局部战争;发展新的盟友关系;应对划时代的巨变。老布什时代的政府有条不紊地营造了一个涉及广泛的联盟,挫败萨达姆对科威特的入侵并反手还击,而后极为高明地见好就收,留下萨达姆政权苟延残喘,却不用美国承担照顾数百万伊拉克人的责任。1989年柏林墙的倒塌虽并非老布什的功劳,但随后前苏联的和平解体却和他有很大关系。美国第41任总统老布什的特点就是掌控变化,而不是激发变化;推动历史进程的是各方强大的势力,非个人能力所及。前苏联解体后,老布什没有对共产主义的失败高声喝彩,也没有为在环东欧地区的胜利拍手相庆,相反,他表现克制,几乎未曾公开表态,而是私下里敦促前苏联不要轻举妄动。老布什十分清楚,东欧地区的民主独立最终取决于前苏联意欲何为。假如老布什当时公开发声,力促改变,他很可能会激怒前苏联在东欧进行军事干预。老布什行政当局最大的成就便是少说话,多做事。就像我们从伊拉克战争所学到的那样,只有当现实性的缺失导致形势明显恶化之后,人们才会醒悟,有它是多么重要。如果在1989年中国的政治风波后,老布什听取了那些批评者的意见而切断与中国的联系的话,中国也许不会走向资本主义之路,而选择另一条道路。
老布什政府处处表现出克制,但现在看来,每逢关键时刻同样不乏异常果敢。老布什力主在北约内实现两德统一以及用武力将伊拉克军队逐出科威特,尽管当时围绕这两个议题存在诸多争议,但老布什从未动摇所持立场。这是美国在主导权上的专断与高度自我控制相结合的秘方,并且是未来几十年都行之有效的秘方。老布什并非十全十美,他所确立的领导力标准虽说不上伟大,但也算不错。毕竟,当前南斯拉夫爆发战事时,他没有下令干预,考虑到这场战事造成的严重人道主义后果,这个决策可能是个错误。美国式的现实主义必须含有理想主义元素,否则,它和中国的外交政策又有什么区别呢?老布什为自己辩护的理由是,柏林墙倒掉之后的欧洲大陆出现了首次危机,而在当时来看,这个危机并无牵涉到美国的战略意义,既然如此,由欧洲人主导处理这场危机顺理成章。
唯有一种既强硬又克制的领导力才能保持美国在全球的势力,而老布什这位最后一名入主白宫的二战老兵恰如其分地为这种领导力树立了可供仿效的楷模。世界体系的现实态势——总是从当前事件出发的线性演变——表明极其复杂动荡的局部冷战正莅临中东和东亚地区(伊朗和朝鲜实施核武器计划的结果),分别将多个强国牵扯进来。这种情况将一直持续到伊朗和朝鲜政权发生转变。因为美国拥有得天独厚的地位来直面这些冲突,因此,与其动辄刀兵相见徒费资源,不如重在事先防范,让全世界都明白美国本来不愿大动干戈,但为保护其盟友的安全,随时准备不惜一战,打一场局部战争。尽管美国有着全世界最强的军事实力,并由此被赋予全球责任,但美国社会秉持避免伤亡的原则,不怒自威达到目的的能力将决定美国的未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