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畅:为什么美国介入钓鱼岛的可能性很大?
——兼论中国如何应对
值此奥运佳节、全民欢腾之际,我觉得很有必要将大家的注意力和目光从奥运和有关我们中国运动员的各种争论中稍稍拉回来一点,审视一下我们现在所处的安全环境。
一、背景回顾
近一段时间以来,中国周边安全态势真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前中国所面临的周边地缘安全挑战比较突出地来自于东部海上方面,陆地方面虽然也有矛盾,但相对平静且未造成重大事态。继中菲关于黄岩岛的纷争之后,中日之间关于钓鱼岛的纷争也呈愈演愈烈趋势。自石原慎太郎提出“购买”钓鱼岛之后,日本方面不但没有在该问题上悬崖勒马,反而态度愈发强硬,不顾中国的一再不满而一步步地升级格调,一本正经地要闹出大动静的阵仗。7月底首相野田佳彦表示,日本政府已正式启动钓鱼岛国有化程序,目前正准备筹措预算,争取在明年4月前“国有化”钓鱼岛。
中日此轮关于钓鱼岛的争端,我认为可谓是创造了历史上中日钓鱼岛之争的高峰,因为在以前的争端中,日本政府还从来没有任何关于“国有化”的想法和行动。野田内阁在中日关系正常化40周年之际提出如此“别出心裁”的“国有化”想法,真可谓中日关系历程中的“大事态”。如果中日之间因日本所谓的将钓鱼岛“国有化”而在钓鱼岛问题上发生重大冲突的话,那不仅将对东亚的地缘政治格局产生重大影响,同时也将深刻改变有关大国在该地区的战略设计和安排,从而影响该地区的权力格局。
二、原因探析
众所周知,战后东亚地区的安全格局,基本上是由美国主导的各种多/双边(以双边为主)的同盟体系为框架的。因此,中国同周边国家在安全问题上的冲突和争端,背后都可能或多或少地有美国因素的干预。同时,那些与美国存在同盟、准同盟关系的国家,在与中国发生争端和冲突的时候,都会自觉不自觉地转向美国寻求支持和“保护”,这种逻辑思维已经深植于这些国家的脑中,这就造成东亚地缘政治一幅特有的图景:中国同周边国家在领土、安全问题上发生争执,这些国家由于自身实力与中国的差距,以及与美国的同盟、准同盟关系,纷纷转向寻求美国支持,拉美国下水,从而造成东亚地缘政治格局实际上已经成为中美在安全问题上结构性矛盾的最主要角力场。
中日之间的钓鱼岛之争,则是中美之间结构性矛盾又一个主要争执点。在中菲黄岩岛争端高潮之际,很多人询问美国的态度,甚至寄希望于美国干涉其间,以遏制中国、协防菲律宾。但是到目前为止的事态表明,美国在该问题上基本持观望态度,其介入中菲之间争端的意愿很低。因此国内有舆论认为菲律宾只不过是美国在亚太的一棋子,美国不可能为了一个棋子而同中国展开全面冲突。在中日钓鱼岛争端格调升高的现在,国内很多学者和舆论以上述同样的逻辑思维来揣测美国的态度,认为日本也不过是美国在亚太一棋子,美国不可能也犯不着为了一个钓鱼岛而得罪中国,因此认为美国介入/干涉中日钓鱼岛争端的可能性很低。但是我认为,相比于黄岩岛,美国介入钓鱼岛的可能性不但不是降低,反而可能升高。如果中日之间目前关于钓鱼岛的争吵升级为日后两国的进一步冲突乃至兵戎相见,美国支持日本、“协防”钓鱼岛的力度可能会很大。
之所以得出这样的推论,我主要是从以下几点原因入手。
1、盟国利益。很多认为美国不大可能介入钓鱼岛的人士的理由显而易见的在于:日本和菲律宾都只不过是美国的棋子,美国不可能为了棋子而与中国翻脸。诚然,在美国的战略布局中,日本和菲律宾的确是它的棋子,但是棋子也是有不同的,日本这枚棋子就远比菲律宾这枚棋子重要得多。《美日安保条约》是美国在东亚地区最重要最核心的双边安全同盟条约,美日之间的军事安全联盟是美国在东亚乃至亚太地区最重要的双边安全同盟。奥巴马曾不止一次地明确指出,美日同盟是美国在东亚同盟体系的基石,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远非菲律宾可比。因此,出于日本这枚棋子对美国的特殊重要性,美国在其认为必要的时候介入钓鱼岛、支持日本,是可以想象的,可能性也是很高的。
实际上,近十年来,面对中国的强势崛起,尤其是军力的不断上升,美国在亚太/东亚地区的盟国时常抱怨美国没有充分承担协防和保护盟国的责任,使得这些国家只好独自面对和抗衡强大的中国,背后得不到美国的支持,美国的领导力受到质疑。美国在二战后世界各地的同盟体系之所以能得到成功,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它承担起了对盟国保护的相应义务,盟国利益的确保是美国同盟体系和全球战略得以维系和实施的重要支撑。在过去的十年中,美国过多地要求盟国承担义务和责任以确保美国的利益,却没有像冷战时上世纪90年代那样对盟国做出相应的保障,这招致了盟国对于美国的不满。在美国“重返亚太”(PivotingtoAsia-Pacific)的战略谋划中,如果连日本这个被美国反复誉为其亚太战略基石的国家的同盟利益都不能保障的话,那么美国在亚太地区的战略将无法得到顺利实施。再说,如果不能保证“棋子”的利益,那要这么些“棋子”又有什么用呢?美国需要这些棋子发挥其作为棋子的作用,才能确保美国地区战略的展开。
因此,从盟国利益,尤其是从对美国来说最重要的地区盟国的利益出发,美国在可能发生的中日钓鱼岛冲突中介入事态,支持和协防日本,是美国保障其盟友利益、实施其地区战略的重要选项,因此美国介入的可能性会很高。
2、法理依据。美国可能介入钓鱼岛冲突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法理依据。这里所说的“法理”,实际上更多的是《美日安保条约》规定的内容。在钓鱼岛的问题上,美国大致可以援引两个理由来为其介入提供法理依据。
首先,美国认为,钓鱼岛于1972年作为冲绳县的一部分被美方归还日本,并一直处于日本政府行政控制之下,因此是1960年签订的《日美安保条约》第五条的适用对象。这也是目前美国方面所持的态度。从这个意义上讲,如果中日之间就钓鱼岛发生冲突,美国认为可以援引该条约对之进行介入和干预。
其次,正如上面所说,钓鱼岛一直处于日本的实际控制之下,且日本一直不断强化对钓鱼岛的实际控制。如果未来中日之间在钓鱼岛上爆发军事冲突,美国可以援引其与日本的安保条约,对“入侵盟国领土”的国家采取行动,进行介入。
3、地缘考量。钓鱼岛和黄岩岛另一个重要的区别就在于其地理位置的差异以及由此而来的在地缘战略上的重要性的差异。对美国来说,虽然黄岩岛地处南中国海,地理位置也很重要,而且美国明确表示南海的通行自由和航路畅通是美国在此地区的重要战略利益,但是钓鱼岛的地缘位置重要性完全不亚于黄岩岛,甚至比黄岩岛更重要。钓鱼岛处于日本和台湾之间,北接琉球,南衔台湾,处于第一岛链的中间环节,而且它所连接的日本和台湾是美国在东亚地缘棋盘中最重要的两块区域。从美国官方公布的一系列报告和文件,以及美国媒体的许多评论和报道中可以看出,美国对于中国海上军事力量的崛起以及建设一支远洋海军的抱负深感忧虑,美国希望中国的力量被局限于第一岛链范围之内是可以肯定的。如果中日之间在钓鱼岛这个至关重要的战略节点上爆发军事冲突,单就日本单方面的力量而言,可能难以遏制中国冲破第一岛链的意图,因此美国将很有可能介入其中,同日本一道“协防”钓鱼岛,这样不仅可以将中国的力量有效遏制在第一岛链的近海范围之内,还能在必要的时候加强对台湾的控制,使得中国大陆在钓鱼岛和台湾两个方向上受制于美日同盟,分散其精力,达到遏制中国海上军事力量发展、进一步困锁中国的地缘战略目标。
4、战略试探。从更高层次的战略角度来看,美国介入钓鱼岛,也有试探中国底线的意图和可能性。我们一直说,中美之间目前最大的症结之一,在于双方的相互不信任,即王缉思和李侃如所谓的“战略互疑”。我认为,中美之间之所以“互疑”,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对对方的利益底线还不清楚,所以双方一直都在试探对方,就是想试探对方的底线到底在哪儿,做到哪一步是对方完全不能接受的。而双方各自的利益底线实际上在不同的领域里有很多条,中美之间目前可以确定的中国的其中一条底线是不能接受台湾独立,但是在中国同周边国家的领土主权争端问题上,中国的底线如何,美国尚不完全清楚。因此美国如果不亲自介入一下,就不能真正试探到中国在这一领域中的底线究竟如何。
这就牵涉到另一个问题,即美国以何种方式的介入才会触碰中国底线的问题。应该说,中国肯定是不希望美国介入的,但是如果美国在其认为有条件的情况下执意介入,中国也许也阻止不了。但是美国基本上不大可能以同中国直接兵戎相见、两国的战斗人员直接进行武装冲突的方式介入,最有可能的方式,是采取类似96年台海危机时的做法,通过对中国的武力恫吓和对日本提供援助的方式进行介入。这样一方面能展示美国的力量,达到协防盟国、确保盟国利益的目的,另一方面又避免了同中国的直接对抗,能够利用日本之手遏阻中国。
总之,中美两国在这个问题上都想“不战而屈人之兵”,都想通过不流血的方式达到自己的战略试探的目的。两国都有“最高”和“最低”两条目标:中国的“最低”目标是防止美国介入,维持地区现状,“最高”目标是冲破第一(可能还有第二)岛链,造就“中国治下”的地区安全体系,重构地区安全格局,实现地区性崛起;美国的“最低”目标是协防日本,阻遏中国,维持地区现状,“最高”目标是将中国的力量困锁在大陆上,继续维持美国主导的亚太安全体系和同盟体系,维护美国在该地区的战略领导权。
需要说明的是,中美两国在各自“最低”目标中的“维持地区现状”是有区别的。中国所希望维持的地区现状,是指维持一个比较安定平静的周边环境,减少周边安全环境恶化对中国注意力的牵制,集中精力进行国内建设,特别是高层政治权力的顺利交接;美国所希望维持的地区现状,是指维持中国的力量还没有冲出第一岛链的现状,并确保日本的安全,同时在台湾问题上也继续保持一个“不独不武不统”的现状。
三、政策建议
综上,美国介入钓鱼岛不是没有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我们不宜抱着一种“日本不过是美国一棋子,美国不会因为一个棋子而与中国闹翻”的盲目乐观心态看待钓鱼岛争端。同时,目前中国周边安全环境的“海洋化”倾向表明,在通往地区大国和世界大国的道路上,中国面临的来自海上的安全挑战在逐渐增加,海洋将成为未来中国实现地区崛起的重要安全考验地带。
有鉴于此,中国需要采取必要行动进行反制,以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扩大,实现短期的“最低”目标。我认为,以下几点可以加以考虑。
1、在国家层面的高度上,一方面同日本进行进行有效的交涉,利用外交手段对日本晓以利害,并采取其他配套手段对日本进行施压,从其国内政治的角度出发研究领导人进行这些问题角色时的想法和意图,在此基础上对日本进行有针对性的外交攻势;另一方面要同美国方面加强沟通,进一步明确我们的利益底线,让美国不再进行危险而不必要的“试探”,以防破坏两国关系,造成东亚地区安全环境的恶化。
2、将我们目前在钓鱼岛问题上的一些有效做法常态化,如继续进行渔政、海监的巡视等。同时,加强对钓鱼岛周边海域的勘探、开发,变“争”钓、“保”钓为“用”钓,转变维护领土主权的思维和方式,可能会有新的收获。
3、有必要加强两岸之间关于钓鱼岛问题的合作。马英九第一任期内和第二任期到现在,两岸关系发展势头良好,在重要的政治问题上也有不错的沟通。同时马英九向来在钓鱼岛问题上态度鲜明,大陆方面可以在两岸合作的大框架下加强与台湾在钓鱼岛问题上的沟通与合作,借两岸共同之力发声,团结一致维护领土安全。
4、必须加强军备建设,在军事端上做好防止美国介入、进行反制和区域拒止的准备,配合相应的外交手段。
5、尽快制定长期、宏观的海洋战略并逐步实施,在国内政治体制结构的改革中,加强与海洋开发建设有关的部门和机构的权力与重要性,从军用和民用两个方向上加强对“大海洋”的开发和管理,将建设一个海洋强国纳入中国整体对外战略的目标架构之中,并推动国内改革。
以上几点只是不成熟的想法,可能有考虑欠周之处,但总体方向上是正确的。
四、结语
实际上,我认为中美要实现大国关系的良性互动,打破大国之间相互争霸的历史性逻辑,它们相互之间应该达成一个共识,确保一个“最高”目标的实现,这个“最高”目标不是上述两国各自的“最高”目标,而是两国要避免使东亚和亚太地区成为两国结构性矛盾爆发的主战场这一目标。中美之间的矛盾和争端在所难免,这既是两国互动的必然结果,也是战略意义上的制度性、体系性、结构性矛盾的必然。但是美国如果能放弃“新时代离岸平衡”战略的遏制思维(米尔斯海默在2011年1/2月号的《国家利益》杂志上的文章《帝国布局(ImperialbyDesign)》中的观点),转而用真正包容、开放、平和的心态接纳中国的强大和融入世界体系的愿望的话;中国如果能抛弃长期以来的受害者心态(极度自卑)和崛起初期暴发户心态(极度自负、盲目蔑视一切)两种不正常态度的共同作祟,转而用正常的国家间关系思维处理与美日的关系,并着力构建面向未来长期的国际战略、特别是海洋战略的话,那么中美两国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将能够切实得到有效克服,东亚和亚太地区也将真正成为人所共享的世界权力、和平、繁荣、财富、安全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