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中,总结上半年展望下半年,是经济工作的惯例。半年宏观经济数据公布前后,各界展开广泛讨论,很多人在猜测,中央把握的经济增长底线到底是七点几。我认为,这样的讨论意义不大,据此作出下半年应该出台什么政策的猜测,更与算命无异。不仅不会猜对,而且有可能误导市场,误导地方政府,影响改革推进和经济发展。
这是因为,经济发展是复杂系统运行的结果,不是仅GDP一个指标就能反映全面的,更不是精密仪器,不是靠精确到小数点以后的数据可以判断的。首先,中央确定的7.5%左右的增长目标,本身就不是一个确定的数字而是一个区间。这是根据以往发展经验、衔接全面小康社会的目标,确定的努力方向。超过目标自然好,但即使差一点也没有证据表明一定会怎样。况且,经济运行还包括就业、物价、房价、财政金融风险、社会稳定等重要指标,这些指标的不同组合也会产能不同的结果,判断经济走势岂能仅看GDP一个指标?
其次,不同国家情况不同,对经济增长的追求和承受能力也不一样。中国经济增长7.6%就有人说低了,而同处类似阶段的金砖国家却远低于此,巴西、俄罗斯和南非经济增速都不到2%,印度也只有5.5%左右,更不用说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了。其他经济指标也有类似的特点,《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提出,3%的赤字率和60%的债务负担率是警戒线,以及一些常被引用的说法,如银行坏账率应控制在1%-2%,房价收入比应在3-6倍之间等说法,虽具有一定的规律性,但对不同国家和不同时期,意义相差却很大。可见,我们有些人是对GDP增速给予的关注有些过度了。
再次,我国潜在经济增长率是多少尚无定论。国际金融危机后,学术界就我国经济潜在增长率明显降低基本达成了共识,但到底从多少降到了多少,实际增速与潜在增长率之间应控制在多大范围内等问题,远没有也不大可能形成权威结论,比较流行的说法7%-8%也是一个具有较大弹性的范围,其准确性需要不断探索不断试错去验证的。由此,繁复讨论政策出台的底线到底是七点几实在没什么意义。
当然,这也并不是不可知论。经济运行的确有其内在规律性,没有一定的增速就没有就业,就业低迷可能影响收入和消费,甚至会影响社会稳定,发展中的问题还是要靠发展的办法解决。但是这些规律并不体现在一个具体数据上,而是体现在变化趋势上,体现在各指标之间的相互匹配上。就改革成本的底线而言,当前可以肯定的是,在到达临界点之前,经济增速越低越接近底线,物价涨幅和失业率越高越接近底线。
与其做算命先生,不如分析改革的成本和收益。改革是为了促进经济结构升级,提高经济增长的质量和效益,实现经济持续健康发展,这就是改革追求的收益。进入改革攻坚期,延续多年的传统经济发展方式下,推进改革是一定要付出成本的,部分企业经营效益下滑,结构性失业增加,经济增速回落等都是改革的成本。理论上,只要收益大于成本,改革就是值得的,就应该坚定不移。
当前之所以很多人认为下半年应该出台传统的刺激政策,就是因为改革的收益不好定量衡量、短期内不明显,而GDP、企业利润率等指标却能短期内定量化表现出来。但要知道,这其中有些成本是必须承担的:如果无论生产什么、质量如何都能顺畅进入市场,产能过剩的企业怎么会进行技术创新?不捅破房地产泡沫,大量房地产领域的资金又怎么能进入实体经济?治理财政跑冒滴漏,一定时间内可能影响政府采购等消费,但这本来就不应该是扩大消费的方向。有人总在经济增速下滑的成本上盘算,却忽略了以小成本换大收益、短期成本换长期收益、现实成本换潜在收益的策略。企业没有经营压力哪有转型动力,不转型升级哪有持续健康发展的明天?前段时间银行间拆借利率提高,流动性短缺看似影响了金融市场发展,增加了成本,但如果任凭以不规范的理财业务为代表的影子银行发展,将来对经济可能造成更大伤害。如果有两种选择,一种是7.6%的增速、产能利用率却只有78.6%,另一种是7.5%的增速、产能利用率超过85%,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后者优于前者,都不会为了0.1个百分点的增速而要求出台刺激政策。
因为经济指标的一点变化就急着出台刺激政策,其负面影响可能会成倍地放大。姑且不说统计误差等技术因素,仅就体制而言,我们还没有完全解决以GDP论英雄的问题。只要政策稍有调整,哪怕是态度的微妙变化,在政府换届效应和各地方的攀比心理作用下,刺激政策都会被无限放大甚至被曲解。比如出台刺激投资的政策,将会继续强化政府主导投资的理念,沿袭过去粗放式的投资至上的增长思路。地方政府正攒足劲上项目呢,中央政策稍一转向刚好提供了由头,过剩产能项目、高污染高消耗项目就很可能一拥而上,而且往往都带着冠冕堂皇的头衔,真假难辨。原本经营困难的企业再度迎来好日子的同时,却送走了创新升级的机会,甚至改革大计都将被再次推延。
当然,不出台政策,不意味着政府不作为。关键是加快改革提高经济增长质量,用改革创造收益,弥补成本,代替刺激,赢得支持。一是已经实施的改革要加快见效。转变政府职能、下放审批权限等措施,对理顺政府和市场的关系、激发经济活力具有重要意义。应明确各级政府配套改革的时间表,使其效果立竿见影地体现在企业发展成本降低和活力增强上,日有所进地体现在民生改善上,用改革的收益弥补改革的成本。只要如此,改革效果就能替代刺激政策收益,改革就能赢得更加广泛的支持。
二是各项改革要接力推出。要统筹谋划、协同推进各项改革,看准的要全速推进,同时推进配套改革,聚合各项相关改革协调推进的正能量,看得还不那么准、又必须取得突破的改革,要加快试点。使改革动作一项连着一项,一环扣着一环,一波接着一波,用改革效果改变经济增速下滑催生的刺激政策预期。比如,从企业角度看,简政放权激发了创业企业活力、降低了企业交易成本;还应进一步加快改革金融体制,方便企业融资,增强创业和经营的能力;维护市场秩序和加强知识产权保护,保护企业创新升级动力;改革税费体制,理顺要素价格形成机制,增强企业的竞争力。只有这一系列改革都推出都减小了,企业才更具活力。
三是改革要直面经济发展中的关键矛盾。矛盾越是突出越应该集中力量抓紧解决,越解决突出矛盾越能赢得改革收益和支持。比如房价过高、分配差距过大等就是当前涉及面宽、解决难度大的关键矛盾。针对这些矛盾,应尽快研究改革土地管理制度,规范政府涉及房地产的税费制度,推出不动产登记制度等促进房地产健康发展的长期制度框架。规范国有企业薪酬标准,尽可能打破部分行业的垄断格局,加快建设个人诚信数据库基础上完善个人所得税制度,进一步完善选择性征收的消费税,加快推出房地产税等财产税改革,从收入、消费和财产三个角度调节居民财富差距。此外,应该允许更多的民营资本办教育、办医疗,使进城农民工在户籍、就业、社保、教育、医疗卫生等方面享有与市民同等的权利。改革这些涉及大多数人切身利益的领域难度固然很大,一旦成功了收益也同样很大。
综上,只要社会和谐稳定,全国上下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块使,凝神聚力推改革,经济增速再低点相信也不会出问题,而且,改革升级的任务一定能加速完成。从这个意义上讲,社会稳定才是改革推进的成本底线,而不是什么六点几、七点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