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1世纪,以社交媒体为代表的网络新媒体迅速崛起,对冲突双方民众和军事行动结果均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无处不在的信息使现代作战环境变得复杂且难以预测,许多国家的军队都努力对此做出有效回应,创新作战手段来实现网络媒体的有效应用,最大程度地弥补现有能力和信息行动潜能之间的巨大鸿沟。
重心的转移:21世纪的战争面貌
快速发展的信息技术在改变战争面貌的同时,也对军事理论和实践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早在20世纪90年,美军中已有人意识到科技对战争性质的重要影响,并指出战争面貌正在发生改变。1989年,美国军官威廉·林德等人合作撰写文章“变化的战争面貌:进入第四代战争”,首次提出“第四代战争”理念。他们认为,第一代现代战争以人力战为主,采用拿破仑时期的方阵;第二代战争以大规模火力战为主,在一战时发展到顶峰;第三代战争以机动战为主,以德国在二战时期的“闪电战”为巅峰;目前是新的战争样式———第四代战争。
这一理念最初并未吸引太多关注,直到1994年,美国海军陆战队上校托马斯·海默斯才发表题为“战争的演变:第四代战争”的文章回应这一观点。“9·11”事件的发生以及随后美军在阿富汗、伊拉克等地的军事行动陷入胶着,美国为首的西方军事学术界才开始关注现代战争的本质是否发生了变化,并正视“第四代战争”理论。2004年,海默斯撰写了《弹弓与石子———论21世纪的战争》一书,对“第四代战争”概念进行了具体化,从政治、经济、社会、技术等层面对战争的变化进行了解释。海默斯在书中指出,毛泽东不仅提出了人民战争的理论,并带领中国人民赢得了人民战争的胜利,是第四代战争最早的成功践行者。
第四代战争理念强调,战争与和平、前方与后方、民众与军队之间的界线变得更为模糊,甚至消失。第四代战场包括整个敌方社会,摧毁敌军部队并不能确保军事行动取得胜利。军事行动的目标变成内部瓦解敌军,而不是在战斗中对敌人实施物质性的摧毁。合理的目标将包括民众对冲突的支持,行动将会同时贯穿所有参与者的纵深,包括作为一个文化实体,而不仅仅是物理实体存在的社会。因此,正确识别敌方战略重心并给予致命打击将是战争的制胜关键。
在第四代战争中,“前方与后方”将由“目标与非目标”的概念所取代,媒体与信息渗透双方社会的方方面面,媒体战和心理战将成为改变敌方国内与国际舆论走向、阻断对方外部支援的重要作战样式。在第四代战争中,国家失去了对战争的垄断,而且在战术层级和物理空间的胜利可能会导致作战、战略、精神和道德方面的失败。海默斯指出,美国已经不止一次面对第四代战争,例如在越南、黎巴嫩和索马里,却没有一次能够赢得战争。
然而,反对者却指出“第四代战争”概念存在一些问题,如,第四代战争并不是全新的战争,而是一种回归———回归到国家建立以前的战争方式,即许多不同的实体而不仅是国家政府发动战争。虽然“第四代战争”存在一定的缺陷,但不可否认,它让人们关注到新的战争样式,更加深入地理解了现代战争的特征。
信息武器化:从萨柏塔斯到“伊斯兰国”
科技和观念是推动战争和社会关系演变的主要催化剂。网络技术的迅猛发展加快了信息的武器化进程,使信息环境成为现代军事行动成败的关键,信息域———主要是互联网———已经成为各方抢占的关键领域。提起信息作战高手,很多人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基地”组织。事实上,在网络信息行动领域,萨柏塔斯主义者才是真正的创新者,被同行公认为卓越的信息战士。早在1998年,墨西哥萨柏塔斯主义者们以信息战略为核心,组织了恰帕斯州起义。著名黑客组织“电子骚扰剧场”充分利用媒体环境特点为他们提供支援,这些战术创新者是最先一批认识到新信息环境动员能力的人。他们会在实际行动之前很早就对攻击行动进行公开宣传,“电子骚扰剧场”则利用“聊天室、互联网广告以及网络会议”来宣传起义情况。萨柏塔斯主义者们在信息领域成功地压制了墨西哥政府,并迫使墨西哥政府在2001年正式认可了萨柏塔斯组织。
“基地”组织自组建以来,一直都很重视互联网的运用,早在“9·11”事件之前就已经开始调整自我,适应卫星电视和互联网的兴起,成功地掌握了新兴媒体科技本身固有的政治潜能。媒体,尤其是网络媒体,也随之成为“基地”组织政治活动的首要场所。“基地”组织具有一个规模庞大的媒体王国,这一媒体王国以互联网为基础,包括了数量庞大的宣传工具、结构严密的宣传体制以及一些擅长宣传技巧的成员。“基地”组织以及圣战支持者们在互联网上建立了成千上万家网站,用于激励组织的追随者和威胁敌人。时至今日,“基地”组织已经发展成为一个极其依赖国际互联网的恐怖主义网络,以互联网为基础构建了自己的虚拟国家,通过新兴网络信息传播技术与其“公民”交流,并巧妙地把现代信息技术运用于反美宣传战,直接打击美国的战略重心———民心。为此,美国学者彼得·伯格曾给这种新型“基地”组织贴上令人记忆深刻的标签———“基地2.0”。
近两年,“伊斯兰国”武装再次掀起社交媒体时代“圣战”,给美国为首的西方社会带来更为严峻的挑战。“伊斯兰国”在社交媒体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更为“高调”和“熟练”,成功地“玩转”了社交媒体。该组织有着明确的社交媒体策略,能够广泛利用脸谱、推特、You Tube等西方主流社交媒体向年轻人进行多语言、多渠道地极端思想宣传和人员招募。“伊斯兰国”掌握着大量“官方”脸谱和推特账号,与各地分支和成员手中所掌握的网络账号一起构成了庞大的信息作战网络。而制作精良的宣传视频和网络杂志,配以成熟的宣传推广计划,帮助“伊斯兰国”实现了极端思想的全球传播,成功地吸引了大量追随者。
在与这些具有创新精神且善于抓住机会的对手进行信息战时,美国科技和装备并没有决定性优势。正如科德威尔将军所言,网络新媒体在刺激非传统对手操纵规则的同时,也超越了传统规则本身。由于叛乱活动和恐怖主义组织巧妙地操纵媒体作战空间来获取优势,参战人员会努力把信息变为武器,努力改变国内和国际民意,巧妙运用心理战来抵销作战部队在实体战场获得的战果。此时,网络媒体比装甲师更具致命性打击能力。
叙事之战:现代战争的关键维度
“叙事之战”———美军《战略传播与传播战略指挥官手册》中提到的术语,指的是军队不仅在战区还要在国内,为冲突构建有利的理由和可能的后果,才能有效反击敌方叙述。在全球网络化时代,象征性的信息制胜,可能产生与火力打击类似或更大的战略效果,迫使美军的思考方式和作战方式持续地适应和转型。
2006年以色列-真主党战争的案例,美军认为,这场冲突是信息时代战争的一个重要里程碑。真主党在各方面都落后于以色列国防军,基本没有在常规战场获胜的希望。但通过把作战重心转移到信息空间,真主党成功地保持作战主动性,确保常规火力和信息“火力”同步化,产生了战略“信息效果”,最终迫使以色列军队终止其作战行动,并通过成功的媒体运作,在舆论上制造了“以色列已经失败”的结论,而这一结论远比军事行动的实际结果显得更为重要。
2008年12月底,以色列再次发起“铸铅”行动。在此次军事打击行动中,以色列已经吸取了2006年黎以冲突的经验教训,在媒体战方面都做足了功课,可谓有备而来。伴随着空中和地面行动,一场较量也在网络空间铺展开来:以色列和哈马斯运用各种互联网2.0工具———包括博客、You Tube视频网站以及“脸谱”社交网站———向世界各地的网络用户“讲述”不同版本的“加沙战事”。空袭行动开始两天之后,以色列国防军就在You Tube上开设了自己的专题栏目,并在数天时间内受到世界各地网民的争相追捧,产生了意想不到的轰动效应。除了网络视频,以色列国防部还利用当时最火的微博来传播信息,在最短的时间内创立了一个以色列驻纽约总领事馆的官方推特网站,并在微博和推特上举行新闻发布会,对加沙问题做出公开回应,进行舆论宣传。这是有史以来首次网上“政府新闻发布会”。与此同时,哈马斯也不甘示弱,在Youtube上开设了自己的专属频道,加入了这场网络宣传战。为了争夺媒体的主导权,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各自的支持者,其中不乏黑客,都被动员加入了这场网络战。在这场网络信息战中,以色列明显处于上风。
在2011年3月的利比亚军事行动中,以手机和社交媒体为代表的网络工具,展现了它们在国家安全这一高端政治领域的巨大心理战功能。在整个冲突过程中,网络信息攻防异常激烈,以手机和社交媒体构成的网络不仅发挥了强大的政治动员和组织联络功能,把原本素不相识却有共同诉求的民众召集起来,而且成为激进分子上传照片、视频和传递消息的主要平台,聚合、散布并加速了消息的传播,展示了强大的舆论塑造和议程设置功能。除此之外,在利比亚战争中,推特等社交网络还展示出突出的情报作战功能,为北约提供了宝贵的即时地面情报,帮助其及时发动精确打击。
由于在利比亚乃至整个西亚北非政局动荡中,社交媒体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具有很强的心理战色彩,2011年10月举行的第24届“北约联合高级心理战会议”围绕“操控社交媒体”这一主题展开讨论,探讨未来军事行动中可以借鉴的心理战经验。无处不在的各种社交媒体加快了信息武器化进程,使叙事之战发展成为现代战争的关键维度,而当前的叙利亚冲突和乌克兰危机也在很大程度上印证了这一点。
战略灵活性:美军和英军的社交媒体发展
打造一个“赞同之弧”对于胜利而言仍至关重要,新社交媒体给这一任务带来了很大的挑战,使军队在告知和劝说民众的时候面临更多的挑战。为实现网络时代的战略灵活性,美军克服了众多挑战,最终将社交媒体网络正式作为其传播战略的一个重要支柱。
美军虽然很早就开始在某些领域利用社交媒体,但在国防部内部积极推进社交媒体官方政策的颁布则是2009年之后的事。此前,美军对社交媒体的态度一直“摇摆不定”,一度以封、堵、卡的思维对待社交媒体。2010年2月,美国防部颁布指令性备忘录,解除关于美军电脑不得访问You Tube等社交网站的禁令,鼓励使用社交媒体,从而使国防部成为美国主动拥抱社交媒体的政府机构之一。
新政策具有“参与”和“安全”并重的特点,要求官兵“负责任地”有效使用基于网络的各种能力。为达到安全使用社交媒体的目的,新政策在放宽社交媒体使用的同时,还明确了众多特殊规定,如指挥官有权以保障军事行动为目的对网络访问进行限制;如果要发表个人意见,需附加免责声明,等等。此外,训练军事人员如何应对信息社会也是新政策的一部分。美国防部颁布新政策和指导原则之后,各军种也依据自身特点,细化使用原则和颁布社交媒体使用手册,从宏观和微观角度阐述了美军对社交媒体的认识和理解,较好地指导了美军官兵社交媒体使用。早在2009年1月,美陆军就设立了网络和社交媒体部公共事务办公室。如今,社交媒体已经渗透美军公共事务领域的方方面面,在社区关系维护、美军形象宣传、网络舆情监控、网络舆论引导以及网络舆论反击等方面发挥着日益重要的作用。此外,美军还试图挖掘社交媒体的其他军事用途,加快了社交媒体在情报搜集和网络心理战方面的实践应用步伐。目前,美军正把社交媒体作为新武器纳入其信息战略中,务实推进其社交媒体进程。美国防部也与重要博客群体和社交媒体公司建立了有效的联系,以确保各种社交媒体战略的成功。
作为美国的坚定盟友,英军早在2009年8月就颁布相关政策鼓励官兵使用社交媒体,并制定了“在线接触指南”用于指导官兵社交媒体应用。为有效应对社交媒体给作战环境带来的新变化,英军还于2014年9月组建了旅级规模的安全援助联队,将英军原有的媒体作战部队、安全能力建设小队、第15心理战大队以及军事稳定支援大队四类作战力量统一编入该联队,并进行扩编重组。2015年1月底,为了突出强调作战手段的特殊性,英军将新成立的安全援助部队更名为77旅。由于英军将媒体作战部队和心理战部队编入77旅,宣布重点招募拥有新闻学和社交媒体知识的人员,并明确将任务聚焦于信息化和资讯日益发达时代的社交媒体攻防战,因此,77旅也被众多媒体解读为英军专业网络心理战部队,称之为“脸谱部队”。
在现代冲突中,流行社交媒体能产生与子弹、军队和空中力量相似的战略效果。在当前复杂的新媒体作战环境下,把信息环境拱手让给作战对手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对于军队而言,如何运用日益多样化的信息平台和渠道进行作战,将会变得越来越重要。因此,对于当代军人而言,熟练使用新媒体也成为一项重要的作战技能。我们必须认真思考现代信息以及新媒体与传统作战功能之间的关系,提高信息因素在国家军事战略中的地位,更为有效地应对这一战争新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