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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谈误国”错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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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谈误国错在哪里 相比“多难兴邦”,“空谈误国”的错误更加隐蔽。 先说“误国”。与卖国一样,误国也是一种特权,一种专利。 村野匹夫,贩夫走卒,纵想误国,怕无资格。误国的前提,在于 当国,不说决定,至少能影响这个国家的荣辱兴衰。正如卖国, 不是你想卖就能卖,如果国家不归你所有,你叫嚣卖国,则与骗 局无异,傻瓜才会去买呢。 所以说,能够误国,绝非凡人。倘有人拿“空谈误国”批评 无权的民众,显然搞错了对象。这是最寻常的错误。 基于对误国的辨识,再说“空谈”。享有一定社会影响力的 空谈者,常见两种,一是官员,二是知识人。批评官员空谈误国, 第一,对象没问题,官员的确具备了误国的资格;第二,对官员 而言,实干是正道,空谈则歧途,哪怕是言官,他的发言,务必 有的放矢,不可落空;第三,试看今日之官场,空谈可谓通病, 如杨宪益诗云:“千年古国贫愚弱,一代新邦假大空。”由此三者 可知,“空谈误国”的警训,最应该挂在政府办公楼前。 然而,摆古论今,你会发现,“空谈误国”的板子,常常落 在知识人的屁股之上。一说空谈,我们如条件反射一般,首先想 到知识人。如果说误国近乎官员的专利,那么空谈近乎知识人的 专利。 古时嘲讽知识人,有句老话叫“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 报君王”。我尝引此语,以论生死,须知能临危一死,已经大不 容易,养士数百年,才能换来一代知识人凛然殉国,有些王朝, 覆亡之际,连“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腐儒都遍寻无着,不得已, 只好拉两个太监、宫女殉葬,以示忠烈。 讽喻的重心,应是“平时袖手谈心性”。无可否认,这是古 代知识人的一大毛病。不过反过来讲,好谈心性,恰是知识人之 为知识人的显著标志,他们所置身的精神与伦理体系,决定了他 们必须以修身养性为第一要务,至于经世致用,则在其次。这“谈 心性”,便被视为空谈。 再说现代知识人,我认同一个论断:知识人的武器别无其他, 就是用观念战胜观念。这场观念之战,犹如空对空,更难逃空谈 之讥。 这么说来,知识人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空谈的标签。只是, 我有点疑惑:空谈,何时沦为了贬义?这是知识人的本职,就像 鞋匠的本职是修鞋,厨师的本职是做菜,刽子手的本职是砍头。 假如本职是一种罪过,那就是所谓的原罪。知识人何以会有原罪 呢?这背后,则是阶级论的杀气腾腾,是“知识越多越反动”的 标语飘摇,是反智主义的浪潮汹涌。 对知识人而言,空谈绝不是罪过。明确了这一点,再来看他 们的空谈与误国之间,能否构成一种因果关系? “空谈误国”的前身是“清谈误国”。清谈之风,源于东汉 末年,兴于魏晋。当时清谈者不止知识人,还有官员。陈寅恪有 一论断,清谈“始于郭泰,成于阮籍”,郭泰是知识人的领袖, 阮籍的身份则是官员,他们好清谈,不言朝政,而讲玄理,目的 在于避祸,“泰虽好臧否人伦,而不为危言核论,故能处浊世而 怨祸不及”(司马光《资治通鉴》)。这样的清谈,是一种消极的 自保之道,纵使无益于国计民生,距离误国十万八千里。 《世说新语》云:“桓公入洛,过淮、泗,践北境,与诸僚 属登平乘楼,眺瞩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 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桓公即桓温,王夷甫即王衍。王衍 是西晋的三公,位高权重,却崇尚虚无,口谈玄远,不以国事为 务,后来被石勒惨杀,死前忏悔:“吾等若不祖尚浮虚,不至于 此。”这堪称“清谈误国”的典型,主角却是高级官员。 官员可以是知识人,知识人未必是官员。知识人清谈,若与 误国发生关系,必须满足一个条件:他们的话语,能够形成公共 舆论,左右权力决策。这在古代,并不多见,晚明曾有一幕,从 东林到复社,作为官员与知识人的联合体,虽处江湖之远,却可 制造舆论,影响庙堂走势。明朝灭亡,分摊责任,他们也有一份, 即“清谈误国”。 说晚明、南明盛行清谈,并无问题。顾炎武是亲历者,他批 评道:“昔之清谈谈老庄,今之清谈谈孔孟……以明心见性之空 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股肱惰而万事荒,爪牙亡而四国乱,神 州荡复,宗社丘墟!”我最难忘的案例,即崇祯八年,内阁缺人, 有人推荐了当时最负盛名的大儒刘宗周。皇帝召见他,问兵事, 刘答:“御外以治内为本。内治修,远人自服,干羽舞而有苗格。 愿陛下以尧舜之心,行尧舜之政,天下自平。”(《明史·刘宗周 传》)这是不着边际的空谈阔论,难怪皇帝斥刘宗周“迂”,只让 他当工部左侍郎。 不过,顾炎武的批评,却属泛泛而论。“以明心见性之空言, 代修己治人之实学”,施与东林、复社头上,不免有些武断。如 东林书院的学风,正以实学为主流,号称“倡实学以救世,视天 下为己任”,仰望星空与脚踏实地,并行不悖。诚然,他们有时 好讲大义,满嘴道德空言,受“正义的火气”之激,陷入狭隘的 门户之见,然而对于明朝之亡,他们所需承担的责任,却不在清 谈,而在党争。追根究底,党争仅仅是明亡的导火索,明朝的悲 剧,可谓千年帝制积重难返、沉疴难起的一个缩影。 国史的书写,历来有一些隐秘的法门,如从不反思制度、极 少责难皇帝,要总结错误,错在贪渎的奸臣,错在阴毒的宦官, 错在秽乱的后宫,假如这些替罪羊无处寻觅,抑或责任太大,还 得找一些人分担,惯于放言高论的知识人,便被拉出来顶缸。在 刀把子和枪杆子面前,笔杆子从来无力抗辩,说他们误国,他们 就得误国。尽管“空谈误国”的缔造者比谁都清楚,刀把子和枪 杆子的世界,笔杆子哪有多少机会去误国,若后者能误国,不正 宣判了前者的失败? “空谈误国”的历史书写,由此呈现了一种可怕的悖谬:在 强权的驱使之下,知识人完成了对自己的指控,虚弱而乏力的知 识,不得不夸大知识的作用;书写历史的知识人,不得不把“空 谈误国”的金印刻在同侪脸上。用知识侮辱知识,用谎言包裹谎 言,岂止是悲剧? 以“空谈误国”批判知识人,背后往往隐藏了强权对知识的 摧残和压迫,也许还有一丝恐惧。因为一个社会,知识人最有可 能察明误国的原因,与误国者究竟是谁;而且知识人的空谈,未 必虚幻,有时恰是对在朝的异议,令其如芒在背,不得肆无忌惮。 所以,权力者对于知识,最好能控制,倘不能,那就灭绝,倘再 不能,那就妖魔化。“空谈误国”,遂成妖魔化之一种。 吊诡的是,知识人被讥为空谈,却也只能以空谈的方式,对 抗、破解“空谈误国”的欲加之罪。因为除了空谈,除了话语、 观念与思想,他们再无任何利器,来改造这个苦难的世界。对他 们来讲,谈就是干,呐喊就是行动,精神就是一切。就当下而言, 他们需要注意的问题在于,一是尽量谈而不空,譬如多平恕,少 高调,多逻辑分析,少道德批判,“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 二是尽量不要授权力者以柄:他们必须在权力之前保持充分独 立,如果能站到权力者的对面,而不是身边,那么,当权力者在 危急存亡之秋,企图去抓知识人当替罪羊,却发现,方圆百里, 连一根羊毛都没有。 陈寅恪 :清谈误国 清谈的兴起,大抵由于东汉末年党锢诸名士遭到政治暴力的 摧残与压迫,一变其具体评议朝廷人物任用的当否,即所谓清议, 而为抽象玄理的讨论。启自郭泰,成于阮籍。他们都是避祸远嫌, 消极不与其时政治当局合作的人物。 东汉清议的要旨为人伦鉴识,即指实人物的品题。郭泰与之 不同。《后汉书》列传五八《郭泰传》云: “林宗(郭泰)虽善人伦,而不为危言覈论,故宦官擅政而 不能伤也,及党事起,知名之士多被其害,惟林宗及汝南袁闳得 免焉。” 又《世说新语•政事篇》何骠骑作会稽条注引《郭泰别传》 略云: “泰字林宗,有人伦鉴识。自著书一卷,论取士之本。未 行,遭乱亡失。” 又《抱朴子•外篇》四六《正郭传》云: “林宗周旋清谈阖闾,无救于世道之陵迟。” 郭泰为党人之一,“有人伦鉴识”,可是“不为危言覈论”, 而“周旋清谈阖闾”。即不具体评议中朝人物,而只是抽象研究 人伦鉴识的理论。故清谈之风实由郭泰启之。郭泰之所以被容于 宦官,原因也在这里。 然而,郭泰只是一个开端。魏晋两朝清谈又不是同一面貌, 同一内容。魏晋清谈可分前后两期。魏末西晋时代为清谈的前期。 此时期的清谈魏当日政治上的实际问题,与其时士大夫的出处进 退关系至为密切。换言之,此时期的清谈,是士大夫藉以表示本 人态度及辩护自身立场的东西。东晋一朝为清谈后期。清谈至东 晋只为口中或纸上的玄言,已失去政治上的实际性质,仅止作为 名士身份的装饰品。 前朝清谈因为是与清谈者本人生活最有关的问题,即当日政 治党系的表现,故值得研究。这有“四本论”和“竹林七贤”两 个大问题。 《世说新语•文学类》云: “钟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嵇公(嵇康)一见,置怀 中,既定,畏其难,怀不敢出,于户外遥掷,便回急走。 刘注云: “《魏志》曰:会论才性同异,传于世。四本者,言才性同, 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也。尚书傅嘏论同,中书令李丰论异, 侍郎钟会论合,屯骑校尉王广论离。文多不载。” 《世说新语》此条刘注为前期清谈的重要材料。按第一篇《魏 晋统治者之社会阶级》说过,曹操 求才三令,大旨以为有德者 未必有才,有才者或负不仁不孝贪诈的污名,即未必有德。性者, 仁孝道德也。曹操求才三令讲的实际就是才性异、才性离的问题。 三令为曹魏皇室大政方针之宣言,与之同者即是曹党,反之即是 与曹氏为敌的党派。有关四本论的四个人,傅嘏、钟会论同与合, 李丰、王广论异与离。就其党系而言,后二人为曹党,前二人则 属于与曹氏为敌的党派。何以见得? 《三国志•魏志》二一《傅嘏传》略云: “曹爽秉政,何晏为吏部尚书。嘏谓爽弟羲曰:‘何平叔外 静而内銛巧,好利,不念务本。吾恐必先惑子兄弟,仁人将远, 而朝政废矣。’晏等遂与嘏不平,因微事以免嘏官。起家拜荥阳 太守,不行。太傅司马宣王(懿)请为从事中郎。曹爽诛,为河 南尹,迁尚书。正元二年春,毌丘俭、文钦作乱。或以司马景王 (师)不宜自行,可遣太尉孚往,惟嘏及王肃劝之。景王遂行。 以嘏守尚书仆射,俱东。俭、钦破败,嘏有谋焉。及景王薨,嘏 与司马文王(昭)径还洛阳,文王遂以辅政。以功进封阳乡侯。” 据此可知傅嘏为司马氏的死党。东汉士大夫以仁孝道德(性) 为本,为体,推广至于治国用兵之术(才)为末,为用。总而言 之,本末必兼备,体用必合一。傅嘏所谓“才性同”,正是东汉 士大夫的主张,也是司马氏的主张。他的主张与曹操三令旨意完 全不同。原因即在他所属的党派是与曹氏为敌的司马氏一党。 《三国志•魏志》二八《钟会传》略云: “毌丘俭作乱,大将军司马景王东征,会从,典知密事,卫 将军司马文王为大军后继。景王薨于许昌,文王总统六军,会谋 谟帷幄。时中诏敕尚书傅嘏,以东南新定,权留卫将军屯许昌, 为内外之援,令嘏率诸军还。会与嘏谋,使嘏表上,辄与卫将军 俱发,还到雒水南屯住。于是朝廷拜文王为大将军,辅政。会迁 黄门侍郎,封东武亭侯,邑三百户。及(诸葛)诞反,车驾住项, 文王至寿春,会复从行。寿春之破,会谋居多。亲待日隆,时人 谓之子房。以中郎在大将军府管记室事,为腹心之任。” 据此又可知钟会也是司马氏的死党。他的论“才性合”,与 傅嘏论“才性同”一样,服从于司马氏一党的需要。他们的分别 只是德(体)才(用)的同一与合一之分。 李丰、王广不同。《世说新语•贤媛类》王公渊娶诸葛诞女条 刘注引《魏氏春秋》云: “王广,字公渊,王凌子也。有风量才学,名重当世,与傅 嘏等论才性同异,行于世。” 《三国志•魏志》二八《王凌传》云: “(凌子)广有志尚学行。(凌败并死),死时年四十余。” 王凌为淮南三叛之一,司马懿东征王凌,王广与父俱死,其 为曹氏之党,自不待言。他所论“才性离”,与曹操三令的主旨 正同。 《三国志•魏书》九《夏侯玄传》略云: “中书令李丰虽宿为大将军司马景王(师)所亲待,然私心 在(夏侯)玄。遂结皇后父光禄大夫张辑,谋欲以玄辅政。嘉平 六年二月当拜贵人,丰等欲因御临轩,诸门有陛兵,诛大将军。 大将军微闻其谋,请丰相见。丰不知而往,即杀之。” 据此又可知李丰也是曹氏之党,后为司马师所杀。其论“才 性异”,与曹操三令主旨亦同。只不过“才性离”是相对于钟会 的“才性合”而言,“才性异”,则是相对于傅嘏的“才行同”而 言。 再说“竹林七贤”。 “竹林七贤”是先有“七贤”而后有“竹林”。“七贤”所取 为《论语》“作者七人”的事数,意义与东汉末年“三君”、“八 俊”等名称相同,即为标榜之义。西晋末年,僧徒比附内典、外 书的“格义”风气盛行,东晋之初,乃取天竺“竹林”之名,加 于“七贤”之上,成为“竹林七贤”。东晋中叶以后,江左名士 孙盛、袁宏、戴逵等遂著之于书(《魏氏春秋》、《竹林名士传》、 《竹林七贤论》)。东晋有“兖州八伯,盖拟古之八俊”(《晋书》 四九《羊曼传》)。兖州为地名,“竹林”则非地名,亦非真有什 么“竹林”。 《世说新语•伤逝类》“王濬冲为尚书令”条云: “王濬冲(王戎)为尚书令,著公服,乘轺车经黄公酒垆下 过,顾谓后车客:‘吾昔与嵇叔夜(嵇康)、阮嗣宗(阮籍)共酣 饮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 所羁绁。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 刘注引《竹林七贤论》曰: “俗传若此,颍川庾爰之尝以问其伯文康,文康云:‘中朝 所不闻,江左忽有此论,皆好事者为之也。’” 据此可知王戎与嵇康、阮籍饮于黄公酒垆,共做“竹林之游”, 都是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