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95年前的演讲:教育的本质,是教
人不惑、不忧、不惧,顶天立地做一个人
梁启超
如果我问诸君,“为什么进学校?”
我想人人都会众口一词的答道:“为的是求学问”。
再问:“你为什么要求学问?”“你想学些什么
?”恐怕各人的答案就很不相同,或者竟自答不出来了。
诸君啊!我替你们回答一句罢:“为的是学做人。”
你在学校里头学的什么数学、几何、物理、化学、生
理、心理、历史、地理、国文、英语,乃至什么哲学、文
学、科学、政治、法律、经济、教育、农业、工业、商业
等等,不过是做人所需的一种手段,不能说专靠这些便达
到做人的目的,任凭你把这些件件学的精通,你能够成个
人不成个人还是个问题。
孔子说:“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所以
教育应分为知育、情育、意育三方面——现在讲的智育、
德育、体育,不对,德育范围太笼统,体育范围太狭隘
——知育要教到人不惑,情育要教到人不忧,意育要教到
人不惧。教育家教育学生,应该以这三件为究竟,我们自
动的自己教育自己,也应该以这三件为究竟。
怎么样才能不惑呢?最要紧的是养成我们的判断力。
想要养成判断力,第一步,最少须有相当的常识,进一步
,对于自己要做的事须有专门智识,再进一步,还要有遇
事能断的智慧。
假如一个人连常识都没有,听见打雷,说是雷公发威
,看见月蚀,说是蛤蟆贪嘴。那么,一定闹到什么事都没
有主意,碰到一点疑难问题,就靠求神问卜看相算命去解
决,真所谓“大惑不解”,成了最可怜的人了。学校里小
学中学所教,就是要人有了许多基本的知识,免得凡事都
暗中摸索。
但仅仅有点常识还不够,我们做人,总要各有一件专
门职业。这门职业,也并不是我一人破天荒去做,从前已
经许多人做过,他们积累了无数经验,发现出好些原理原
则,这就是专门学识。
我打算做这项职业,就应该有这项专门的学识。例如
我想做农吗,怎么的改良土壤,怎么的改良种子,怎么的
防御水旱病虫,等等,都是前人经验有得成为学识的;我
们有了这种学识,应用他来处置这些事,自然会不惑,反
是则惑了。
做工、做商等等都各有他的专门学识,也是如此。我
想做财政家吗,何种租税可以生出何样结果,何种公债可
以生出何样结果等等,都是前人经验有得成为学识的;我
们有了这种学识,应用他来处置这些事,自然会不惑,反
是则惑了。教育家、军事家等等,都各有他的专门学说
,也是如此。
我们在高等以上学校所求的知识,就是这一类。但专
靠这种常识和学识就够吗?还不能。宇宙和人生是活的不
是呆的,我们每日碰见的事理是复杂的变化的,不是单纯
的刻板的,倘若我们只是学过这一件,才懂这一件,那么
,碰着一件没有学过的事来到跟前,便手忙脚乱了。
所以还要养成总体的智慧,才能有根本的判断力。
这种总的智慧如何才能养成呢?第一件,要把我们向
来粗浮的脑筋着实磨炼他,叫他变成细密而且踏实。那么
,无论遇着如何繁难的事,我都可以彻头彻尾想清楚他的
条理,自然不至于惑了。
第二件,要把我们向来浑浊的脑筋,着实将养他,叫
他变成清明。那么,一件事理到跟前,我才能很从容很莹
澈的去判断他,自然不至于惑了。以上所说常识学识和总
体的智慧,都是知育的要件,目的是教人做到“知者不惑
”。
怎么样才能不忧呢?
为什么仁者便会不忧呢?想明白这个道理,先要知道
中国先哲的人生观是怎么样。
“仁”之一字,儒家人生观的全体大用都包在里头。
“仁”到底是什么?很难用言语说明,勉强下个解释,可
以说是:“普遍人格之实现。”孔子说:“仁者人也。
”意思是说人格完成就叫做“仁”。
但我们要知道,人格不是单独一个人可以表现的,要
从人和人的关系上来看。所以“仁”字从二人,郑康成解
他做“相人偶”。总而言之,要彼此交感互发,成为一体
,然后我的人格才能实现。所以我们若不讲人格主义,那
便无话可说;讲到这个主义,当然归宿到普遍人格。
换句话说,宇宙即是人生,人生即是宇宙,我们的人
格,和宇宙无二区别,体验得这个道理,就叫做“仁者
”。然则这种仁者为什么就会不忧呢?大凡忧之所从来
,不外两端,一曰忧成败,二曰忧得失。我们得着“仁
”的人生观,就不会忧成败。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知道宇宙
和人生是永远不会圆满的,所以《易经》六十四卦,始
“乾”而终“未济”。正为在这永远不会圆满的宇宙中
,才永远容得我们创造进化。
我们所做的事,不过在宇宙进化几万万里的长途中
,往前挪一寸,两寸,那里配说成功呢?然则不做怎么样
呢?不做便连这一寸都不往前挪,那可真是失败了。
“仁者”看透这种道理,信得过只有不做事才算失败
,肯做事便不会失败。所以《易经》说:“君子以自强不
息。”换一方面来看,他们又信得过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