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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足迹

在县委办当秘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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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县委办当秘书的日子 1 1995年冬,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重要节点。这之前,我是榆林黄河岸边一 所乡镇中学的老师,这之后,我成了县委办公室的一名秘书。 秘书分生活秘书和文字秘书。县上领导一般没有生活秘书,只有文字秘书。我所 说的秘书,就是文字秘书,通俗点说,就是写材料的。 我刚到县委办时,一个老司机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我,县委办是“好单位,赖工 作”,服务领导的司机、秘书、通信员没一个岗位轻松。当时我根本不理解,对此不以 为然。 我进县委前老担心有后门的人捷足先登,占了秘书这个位置。县委一个部门领导 跟我拉闲话:“憨娃娃呀,人家有后门的,谁看下当秘书了,谁愿意吃那份苦、受那份 罪了!”当时,我对这位领导的话也不以为然,自然也没有听到心里去。  进县委办公室当秘书之前,办公室主任曾告诫过我,写材料没名没利,要耐得住 清贫,守得住寂寞,否则就趁早拉倒。但我无依无靠,一个农家子弟,能进城,能转 行,在县委办当秘书已非常幸运,心里热乎乎的,哪顾得上吃苦不吃苦,寂寞不寂 寞。 进县委办公室以后,我默默地提醒自己,不能怕吃苦,不能怕受罪,一定要把材 料写好,不负领导期望。 2 我右手食指和中指到现在仍轻微变形,有一个“凹坑”,那是长时间写材料握笔留 下的深刻印记。 我刚开始当秘书时,电脑还很稀缺,写材料就靠一支笔、一张纸。一个材料,从 打草稿到誊写,到交给领导修改,再誊写,反反复复得过几遍,一个礼拜至少要消灭 掉两本稿纸。费纸,费笔,更费手指,握笔处先是一层层蜕皮,慢慢成了僵茧,最后 就成了两个永不消失的“凹坑”。 当秘书久了,我发现自己活得稀里糊涂,好像没有“下班、双休、放假”这些概 念,甚至不知道是星期几。因为只要有任务,就得无条件完成,所有材 料都有时限,加班是家常便饭,通宵熬夜是小菜一碟,几天几夜 不睡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一个在市直部门当秘书的朋友说,为了赶材料,他曾在电脑屏幕前盯了16个小 时,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一样,他甚至有过四天四夜没合一眼,连续作 战的恐怖经历。一位秘书长的经历比这更恐怖,他年轻时曾七天六夜连续作战。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最怕老同学、老朋友双休日、节假日约我打牌或闲逛。 他们明明知道,我不是在写材料就是在去写材料的路上,还故意用这种方式来“欺 负”我。没办法,我只能在QQ上写几句话来自嘲——“洛阳亲友如相问,就 说我在写材料。洛阳亲友再相问,说我还在写材料。” 一位秘书出身的老领导讲过一个故事,一年除夕,他去办公室写材料,老婆发怒 了,以为他肯定约会去了,领导怎么解释都没用。站在他老婆的角度想真值得怀 疑,除夕是什么日子,人家都在忙着过年,你写什么破材料!可站在秘书角度想,这 太正常不过了。正月一收假,县上要开大会,部署一年工作,开大会需要材料,写 材料的秘书,躲得了除夕,躲不了初一! 如此经历我也有过,且不止一次。除夕下午,把秃笔扔掉,拖着疲惫的身躯,听 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单位出发,走过弥漫着炖肉味道的小城大街回家 过年,那可真是一种复杂的体验,悲壮、憋屈、辛酸、无奈……     练气功会走火入魔,其实当秘书也会走火入魔。你看那些秘书,吃饭时心不在 焉,甚至呆若木鸡;上厕所时,忙着苦思冥想,只是顺带着蹲个马桶。你要是在路上 看见一个人若有所思,呆眉痴眼,走路不看路,那他要么是个傻子,要么是个诗 人,要么是个秘书,沉浸在材料中走不出来。 当秘书,从来没有放松过,时刻处于待命状态。上一秒也许没啥事,下一秒任务 就来了。 一个饭局上,一位朋友姗姗来迟,解释说刚弄完一个材料,没想到刚坐下还没动 筷子,接了一个电话,又急匆匆地跑了,撂下一句话:有紧材料! 几个朋友便开始调侃秘书,一个朋友分享网上流传的段子:“喝白水,尿黄 尿;省老婆,费灯泡;胡子噌噌地长,头发唰唰地掉。”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有点想哭。 3 当秘书的十有八九有过想哭的时刻。刚开始,不会写,想哭;会写了,材料太 多,写不完,想哭;领导要求高,三番五次交不了差,想哭…… 当秘书算不上一碗强饭,但肯定是一碗硬饭,不是谁都可以端起这个饭碗的。 我的顶头上司曾教导我:当秘书须同时具备三个素质,一是过硬的文字功 夫,二是好的悟性,三是吃苦精神。这三样东西,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所 以,并非每一个人都适合当秘书。如果真不是当秘书的料,急死、受死、苦死、累 死,也写不出一个好材料来。 记得刚当秘书那会,有一次,我到单位值班室接完电话,顺便坐在床头跟通讯员 拉了一会话,刚好被顶头上司看见,劈头盖脸一顿训:你现在没资格坐在这里拉闲 话,有点时间好好用在材料上!当时,我心里还真有点委屈,我一个大活人,怎就没 资格拉闲话了!现在回过头来看,上司的严格要求是对的。 在我印象中,材料就没有断过,往往是上一个材料还没交代了,下一个材料,甚 至下下一个材料就来了。材料堆在一起,就想着加班加点,早点完成任务,别误事。 记得有一次,我提前几天把稿子交给领导,领导说,还有几天时间,再修改修 改。我认真修改以后,领导说,还有时间,再修改一下。后来,一位有经验的“老前 辈”狡黠地一笑,说给我教个绝招,就是不要提前交稿,卡着时间点交稿,就省事多 了。 我曾经的一位同事有幸调到市直机关去当秘书。因为领导的思路和要求不断改 变,他抱着一台电脑,两个星期写了一个材料,前前后后一共改了四七二十八稿,领 导还是不满意。遇到这种情况,当秘书的除了变成一个神经病人,还有别的选择 吗?他不疯掉,都对不起精神病院。 我曾经跟上司聊过当秘书的憋屈。上司说,你要么硬着头皮写下去,要么哪里来 回哪里去。上司也是秘书出身,深知写材料的憋屈。他点燃了一支烟,望着窗外,分 享了他刚刚读过的一篇小小说。主人公是个秘书,因为太压抑,来到旷野上的一棵老 树跟前,对着树洞嗷嗷怪叫。我告诉上司,类似的经历我也有过。那是一个礼拜 天,我独自一个人来到办公室写材料,因为憋屈,因为无奈,内心快要爆炸了,我攥 紧拳头在办公桌上擂了一拳,然后对着白墙,压着嗓子“啊——啊——啊——”喊 叫,既想发泄一下郁闷情绪,又怕值班室同事听到笑话。  有段时间,我经常会想起我老家的一只驴。那是我记忆深处的一只驴。 每当母亲给驴戴上驴眼壳,或者把一件破袄子的两只袖筒套在驴 耳朵上,用袄襟子遮住驴眼睛,我就知道,驴又要开始拉磨 了。那只驴很听话,很尽责,从不抗拒,从不偷懒,它拉着沉重的磨盘一圈一 圈,周而复始,什么时候把磨盘上的粮食磨完了,才卸磨,离开磨道。 说实在话,我对那头驴兄弟充满了复杂的感情。那驴累不?当然累。有时候它会 累得迈不开腿,有时候会累得尿一磨道,甚至拉一磨道。但没办法,谁让你是一只驴 呢?是驴就得拉磨,磨道是驴的办公室,拉磨是驴的本职工作。可是,磨盘上的粮食 总有磨完的时候,为什么我的材料没完没了,“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我在想,如果那只驴有思想,会说话,如果我提出跟那只驴互换一下角色,那只 驴会是什么态度?我猜想,它十有八九会嚎啕大哭,说不换,坚决不换,你休想占我 便宜! 据说人生有四大憋屈:“挖地窖,蹲小号,戴绿帽,写材料。”此话虽然有点夸 张,但的确可以看出写材料有多难。 用一位老办公室主任的话说,写材料有“两难一拽”。“两难”,比生孩子难,比吃屎 难;“一拽”,像磨盘压住一只鸟,再难也得把它拽出来。生孩子的确痛苦,但人家肚 里有货啊,不像写材料,肚里没货,非要无中生有。吃屎只难一下子,写材料要难好 长一阵子。说一千道一万,写材料就像磨盘压住一只鸟,难死,疼死,非把那只鸟拽 出来不行! 4 那年秋天,我在省委党校电梯里遇见几个领导模样的人,其中一人自嘲:“我他 妈的逮住一张《人民日报》,都想找出两个错别字来。”我判断,这位领导大概是地 厅班的学员,原来百分之百是秘书。 无独有偶,一次我到市委大院一个当秘书的朋友那串门。朋友说,他看中央电视 台的新闻联播,都会下意识地瞅一瞅,看电视屏幕